带两个小孩长征 🔗
潘潘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在邻村一户陌生人家门口站着。这是国庆假期的第二天,也是潘潘结婚的第二天,在某种神奇力量的作用下,潘潘嫁到了我们镇上,她的新家距离我家10公里,这个距离大概就是,如果她要招待客人打麻将正好三缺一的话,可以打电话喊我去。
再过两个月小侄女就五岁了,她认为五岁可以等于六岁,而自己到了六岁就等于长大了,要跟以前有所不同,以前走不动的时候总要人抱,现在可以一直坚持走下去。她说要是奶奶和姑妈(ps就是俺)都死掉就好了,这样她就可以自由自在地玩耍了。啊,她还不理解死亡的真正含义,当她得知阿木狗会死掉的时候曾如此安慰我,以后等阿木狗死掉以后可以再养一条阿木狗呀。好吧,不说死啊死的了。总之就是,小侄女期盼长大,期盼脱离大人的控制,想要为所欲为。假期第一天的傍晚,她把她那辆有两个辅助轮的粉色小自行车推出家门,坐上去开始骑之前又回头试探着向我发出通知:我现在长大了哦,可以自己出门了哦。
萌萌七岁半了,但你要说她才七岁半的话,她会立刻着急地大声澄清“我八岁了”(ps小孩子们怎么都那么想快点长大呢,难道我小时候也是这样么)。我找左邻借了电动车🛵,小侄女站前面,萌萌坐后面,由于电动车电量不足,只打算带着她俩在村落附近转转。每遇到分叉路口都由她们选择前进方向,转了几个弯就到了邻村,瞧见一户人家门口坐着一个大叔,大叔旁边还趴着一条卷毛小黑狗,两个小孩都想去摸狗,就让她们去了,我只叮嘱了一句要先征得狗主同意才能摸狗。
小黑狗名叫巧克力,被小孩们摸了几下就逃跑回家,原来坐在巧克力狗旁边的大叔并不是它的主人,虽然她们请求摸他的狗时他笑着点头同意……巧克力狗躲走后,大叔唤来了他家的小雪狗,事实上名为小雪的狗是一只萨摩耶,是大狗耶。小孩们快乐摸狗,如果大人不管的话,恐怕可以摸到天黑也不罢休。
接到潘潘的电话后,我立即就带着两个小孩撤退。我本打算自己一个人去潘潘家,在还了左邻的电动车后,本想着再借她家的自行车,然鹅,尽管我跨出家门的动作很快,可还是一抬脚小侄女就追过来问。我说出去玩,小侄女立马说她也要去,萌萌也迅速表态想要去。于是(ps其实是迫不得已的于是),又借了右邻的电动车,载着两个小孩上路。
这天起的是北风,公路一旁的树本想静静站立,奈何枝叶偏偏被吹得摇摆不停,令人一时分不清风声、叶动声谁远谁近。出发之时我跟潘潘说约莫半小时能到,可是半小时后电动车没电了,距离目的地尚有3.6公里。
萌萌拥有传说中的“社牛”属性(PS似乎小孩子小的时候都很“社牛”,要与社会融合更深以后才会变得腼腆),我说要找一户开着门的人家去借电,她呼呼地就往前冲(ps我小时候也像她这般喜欢跑跑跳跳,现在却只觉得躯壳沉重不已)。她远远看见一户人家门口有个老奶奶站着,便转头问询我的意见,征得同意后就直接去找老奶奶沟通,可是话说得太急连说三遍老奶奶都没听懂。这位老奶奶确实有点老,嘴巴已经变得皱巴巴的了,好在慢慢说也是能沟通的。
我把电动车推进老奶奶家里充电,走出门来看到一堆老莲蓬和一堆棉花,便喊两个小孩来一起剥棉花想以此报答老奶奶。不过,只有萌萌愿意坐下来剥棉花,小侄女不愿意,说是要吃棒棒糖,我又提议小侄女可以嘴里含着棒棒糖用双手剥棉花,但小侄女还是不愿意,我就没再勉强她。万万没想到萌萌对此有点意见,于是我对萌萌说可以自己去跟小侄女讲道理让她来剥棉花。更万万没想到,萌萌讲的道理小侄女听进去了,竟然乖乖坐下来剥棉花……所以小孩子不愿意听大人的话,但愿意听大孩子的话么?
充了十分钟电以后,我们又重新出发。其实我也不知道电动车充电十分钟能骑多远,想着又没电的话还可以再找户人家接力充电……果不其然,没骑几分钟电动车又没电,不过那时我们远离了村落聚居的房屋,暂时只能靠自己前进。我先是坐在车上用脚踩地滑行,萌萌也与我统一节奏滑行,萌萌说我俩很像在划龙舟,我说小侄女站在船头是喊号子的位置,小侄女听了条件反射似的开始连声喊加油(ps我有点惊讶她居然懂这个)。换了好几种前进方式后,终于到达目的地。
一长排房屋只有一家门口有彩旗装饰,我便推车上前询问,这里昨天是不是嫁来一个新娘?新娘子是不是姓潘?得到肯定的答案后,立即亮明身份,我是新娘的同学。接着潘潘便被唤了出来,领着我停好电动车充上电,一转身萌萌竟然已经和另一个与她一般大的小女孩果果用电话手表加了好友,很快就手牵手一起玩。经过一路风吹,我给小侄女梳的怪物史瑞克发型乱了,本来想再给她重新梳头,然而后来竟再没顾得上。
萌萌一见到潘潘就把路边摘的一朵红色彼岸花送给她,热情地抱着她,还把小脑袋埋进她的怀里,说悄悄话想带她去摘花。然后我就度过了非常充实的两个小时,小孩子们先是由果果带着去池塘边打水漂,回来的时候迷路,然后又去一户人家逗猫,然后又找新娘子(萌萌想找),然后又找饭(小侄女饿了)……
这天说了太多话,大概就是反复叮嘱小孩子们这不能干、那不能干,注意这个、注意那个,如果要这么、就要那么(ps大人的言语往往能很快起到规训束缚小孩言行的作用),嗓子疼,回程途中我问她们可以从一数到多少,小侄女答两百零一,萌萌答一千,于是我就让她俩数数玩了。
回去的路上电动车又又没电了,我吐槽充电两小时骑不了10公里,小侄女附和只能骑9公里。
带小孩们摘花叶 🔗
国庆假期第三天的上午,依依终于回来了,我买的用来做植物拓染的材料也终于可以拿出来玩了。
我家门前种了一棵樟树,出门伊始,依依和萌萌就各摘了几片叶子。雨蝶家门口有鸡冠花和凤仙花,萌萌和小侄女便去摘,雨蝶又引她们去自家屋后摘花,最后经不住好奇加入了我们的队伍。
没走几步又发现一户人家门口有一个小花园,里面种了一些百日菊、彼岸花、罂粟花、长春花,还有一棵紫薇,小孩们又是一轮兴奋且珍惜地摘花瓣。
我一直记得有一户人家后院种了很大一片竹子,想去摘些青绿的竹叶,唤出屋主说明情况(ps用的理由是带小孩子们做植物标本),获得准许后穿过屋子去摘竹叶,离开时三个小孩依次对那屋主说谢谢爷爷,逗得他也开心地笑了1。
有许多地上长的草本植物我都不认识,只记得摘了构树、杉树、楝树的叶子,还认得商陆有毒,叮嘱小孩们远离。依依想要摘栾树的果实,远远看到一棵,却弄不清该是长在哪户人家的院子里。三个小孩先是误入雨蝶亲戚家,顺手摘了扫帚树的叶子,又行得几步发现那高大的栾树就在长满杂草的小巷里。有位老奶奶听到动静出来问,我说明情况,又问附近有没有长得小些的栾树,那老奶奶抬手一指,原来路边就有,之前竟然完全没注意到呢。
回到我家后,准备好一盆清水,倒入明矾,搅拌均匀。让三个小孩玩游戏决定顺序,依次挑选自己摘的花叶放入盆中浸泡,等半小时后才能捞出来。彼时,那盆盛满花叶的清水同时盛满了每个人的希望,三个小孩团团围住那放在凳子上的水盆,不时问问时间几何……
令人尴尬的会面 🔗
国庆假期第三天的晚上,依依带着弟弟星宇来喊我出去散步,迫不得已牵着小侄女一起去(PS假期天天带孩子真令人无奈,明明也不算累,可是就是哪哪都觉得累,尤其心累)。
有户人家门口有一架秋千椅,要是只有我一个人呢,我是不好意思去坐的,但是带上依依一起就会变得好意思了。那时已经天黑,主人家里堂屋门开着但没亮灯,主人家的爷爷静默地坐在黑暗的家门口。刚巧那会我没戴眼镜,根本就没看到那位爷爷,径直带着依依和小侄女去坐在秋千上玩。星宇说起这户人家是初中同学换换的家,还说初中的时候经常和其他同学一起来找他玩。那位爷爷听到这里终于说话了,他说换换就在家里二楼呢,还让星宇去找换换玩。
我知道星宇非常害羞,但我其实并不懂得何为尴尬,也忘记为何初中还能一起玩耍的朋友去了不同的高中就会变得疏远。额,总之就秉承“看热闹”的心理也让星宇去,星宇拒绝。这时我、依依、小侄女已经从秋千上下来,星宇却因为无处可躲坐了上去。我提议依依可以发动姐姐的威严让星宇去,星宇也拒绝。这件事似乎只能这样了,曾经的好友如今咫尺之隔但不能见面。
还好那天带了小侄女,我让小侄女劝星宇叔叔去见朋友,不知道为什么,小侄女说完,星宇居然无奈地长叹一口气,可是却同意了。那位爷爷大概是很不愿孙子总是躲在房间玩手机,特别希望孙子能和朋友聊聊天的,所以我们几个一进他家的门,他的嘴巴立刻笑得合不拢。那家的奶奶听闻动静,也跟随我们一起上楼,听说是星宇来,也笑呵呵地催促星宇快些走进孙子的房间。
我们来到二楼,那位爷爷走进孙子换换的房间将他喊起来。我们在门外能看到换换已经起来,想要出来但又不好意思出来,而星宇也不好意思进去。此时,除了故事中心的两位主角,其他所有人都是热切期盼着。对了,还有小侄女,她怡然自得走进换换的房间拿起一个玩具。啊,那一刻,我终于体会到一小点点的尴尬,因为我也不好意思走进去把小侄女带出来,只好意思站门外喊她。
就在事情已经十分尴尬不能更尴尬的时候,星宇终于鼓起勇气走进了换换的房间,并且进行了简短的交谈。由于他俩说话声音很小,门外的大家都听不清,然后这场令人尴尬的会面就这样结束了。
母亲的期望不再是铜墙铁壁 🔗
第四天,我跟依依还喊了晗晗一起去看日出2,但只看到了红霞。下午去吃席,同桌吃饭的有个人很眼熟,最终想起来大概是我的小学同学,但他已经长成了我印象中他爸爸的样子。
第五天上午,母亲又……唉………………于是我去跟爷爷一起挖红薯,爷爷看我沉默挖红薯问我是不是心里难过,我没有回答,开始默默流泪,爷爷便安慰我不用听母亲的话,我说不出什么只能默默流出更多泪水。下午跟依依一起骑电动车去寻找金色稻田,可是照片随着之前的手机一起冇了,我的记忆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第六天,第七天,我心底里压抑的人性之恶终于遮掩不住,全都暴露出来,我早上起来趁母亲在厨房煮早餐的时候,默默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她在市里的那个家。讲真,走出她家后,我心里有一种极其强烈的终于摆脱她的快感,甚至迫切地希望她立刻失忆,不再联系我。不过我还是无力面对些什么,之前好几年的时间里努力往非暴力沟通的方向去和母亲沟通,今年一直笼罩在和母亲暴力沟通过的阴影里。从默默离去的那天开始,我彻底放弃要通过沟通和母亲达成互相理解的妄想,基本没有主动联系过母亲。母亲本来很生气还叫我反省,后来终于懂得不能再强迫我了,开始尝试温和地和我沟通,可我心底里已经对她产生了不可逆转的巨大隔阂,尽管还是能够可怜她、同情她、理解她,当然也能够尽量展开笑容陪她说话维持母慈女孝的表面现象,然而我真的没有任何话想主动对她说的了。母亲的期望不再是铜墙铁壁,但却是以这种方式,当我心生隔阂不再向她打开全部的我以后,面对她反而变得轻松又容易。
前些天母亲给我发视频,我的手机屏幕是一个框,能看到她在框里织毛线。她的手抖了好多年,尽管如此,她还是要织,一边抖一边织,她总是在为家人付出的过程中感受幸福和快乐。她说去年已经给我织过一双鞋带去武汉,今年再给我织一双,这样我回老家也有鞋穿。其实那双鞋我带来以后一次都没穿过,不是不暖和,只是那样的鞋子总是织得非常紧,要把脚塞进去总是需要费很多力气,穿鞋子是一个很辛苦的过程。我要怎么说得出口,其实我并不需要她给我织的鞋子,可是她许多年前就决定好家里的一切都要留给儿子,这已经是她能拿出来补偿女儿最好的东西了。
我为了保护好自己的天真,变成了一个虚伪的人。我不仅写博客的时候尽量多地记录所感受到的人性的真善美,就连生活中也是如此,感受善、忘记恶。事实上,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在掩饰我的恐惧。我真的真的很害怕面对人性之恶,总是强迫自己尽量把别人都往好的方面去想,看到别人表达方方面面的恶时,总是忍不住多管闲事鼓励人心向善。所以,当我曾经撕破脸皮向母亲夸张地埋怨她的恶、她对我的伤害时,我不仅伤害了她,可能也伤害了自己。
父母对子女的爱到底是怎么产生的呢?我猜一定有一部分来源于社会文化中数千年铸造的秩序,做父母的遵守了这种秩序,被强烈的责任心驱使想要爱护子女?也一定有一部分是来源于爱的延续,也许爱子女也是爱自己,是给自己的补偿?应该也有一部分是来源于子女成长过程中爱的反馈,小孩子从小得到父母的照护,得到了父母的爱也一定是爱父母的,那时尚未融入社会的小孩给予父母的爱是世间至纯之爱,这些爱在父母心底埋下种子,一直到许多年后都可以让父母心中生出新的爱。
可是子女对父母的爱又是怎么产生的呢?像我这样由爷爷奶奶看护长大的人,脑子里根本就没有小时候和父母相处过的记忆。过去许多年里,我费了很多力气才终于化解心中对于家里重男轻女的无数怨恨。讲真,我总觉得我对母亲的爱是最近几年才慢慢产生的,但好像这份爱里绝大多数只是感恩,只是因为在倾听她的过程中产生了很多的同情和可怜,只是因为知道了她对我的付出。我能够理解她、尊重她,可我从不欣赏她。
她比我整整大二十四岁,从现在的我的视角来看,她有时候真得很像是个小孩子。有些社会生存法则,她似乎不理解,但非要不懂装懂。她很害怕面对疾病和衰老,却总是嘴硬不肯去看医生。有许多时候,我都觉得我已经成长得比她成熟许多。无奈的是,她是母亲,我是女儿,母亲总是不肯在女儿面前暴露出她的脆弱和丑陋的,而女儿在成长的过程中已经在母亲面前暴露过无数次脆弱和丑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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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老人言语中有些谦虚,谦虚中有些自厌,我有些好管闲事,听到别人说那样的话总是会忍不住劝慰几句人该自爱,不过那天我说不出口。因为如果是劝年轻人的话,年轻人扭转了观念就可以追求更好的生活,可是这样的话对老人来说却更像是“何不食肉糜”,村里的孤寡老人完全没有能力去过上什么好生活。所以我让三个小孩对那位老爷爷大声说谢谢,那老爷爷便有短暂的快乐。但也仅此而已,老人的孤独实在是沉重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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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日出前一晚我给晗晗发消息,他的回复是“起得来就去”。我一看就小气地揣度他这是委婉地拒绝,并且找依依蛐蛐他,没想到晗晗长大了也会这套了。依依也嫌弃说话拐弯抹角的人,于是我俩第二天一会和立刻就动身走人,根本就没想到去喊一声晗晗。没想到晗晗说的“起得来就去”真得就是起得来就去,他起来了,他也去了,可是我跟依依没等他,最后他也跟我们一样只看到了红霞。我将这些细微的曲折告诉晗晗,晗晗的反应是撒来着,我记不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