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梦中，我便站在悬崖边的白色小路上，这熟悉的感觉，一定是曾经来过的。崖边好像是有什么，但我不敢往前走去查看，只敢左右平移转换视角。有个长方形框立在崖边，我想看清楚里面有什么，却总被树枝遮挡视线，也许里面是一个永恒的谜题，尽是一些不相识的符号。
这里说不定是未来世界，布满繁星的夜幕下方，不见土地只见一层浓浓的白雾，很远很远的地方能看到有大片建筑更耸立在白雾之上，那里成片亮着不灭的灯光，仿佛仍有人类集聚在那里。
若是收回视线，随着脚下白色小路转一个直角弯，路两边的景象也会变成浓郁的变幻的白雾，一直走到尽头能看到一座城市里常见的普通天桥，桥下也是一些横挂着招牌的普通小店，可是月亮却出奇地大，也很近。
从梦中醒来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阵声嘶力竭的鸡鸣声，让人差点以为已经到了早上，摸出爪机一看才凌晨四点。要不是因为恰好醒了，不会知道鸡鸣声到了五点都不会停。后来我想了好一会，才终于想起来那白色小路到底是什么路。原来就是被踩结实了的硬泥巴路，被月光照亮后就是白色的，小时候走过很多次。
近日好友姚的微信公众号开始更新一个拾忆系列，新耕出来的慈祥长辈人气排行榜TOP1-曾外公我读了以后颇有些感触。讲真，我超级羡慕姚居然能记得辣么多小时候的事。虽然说，也许未来某个寻常时刻过去的记忆就回来了，但趁有空记录现在也是好的嘞。
- 小孩子的行动
元旦假期我打算回老家去过，30号早上八点半就到了我妈在市里的家，那时候四岁的小侄女还在睡觉。我想快点一起回去，于是打算去叫醒这个小家伙。当我看到熟睡中的小侄女的睡颜时，突然觉得心灵被击中了，也许是见到她累积的次数太多了，多到看她的样子看顺眼了，只觉得她又漂亮又纯洁可爱，预计以后会变得更愿意理解她和照顾她了，虽然但是我还是选择唤醒她。
回村后，我妈只管忙前忙后，爷爷奶奶年事又高，我就自然而然成了看小孩的主力。可能是因为我对小侄女的心意有所变化，娃语水平竟然也随之大幅提升。小侄女两岁才开始讲话，一直都有点口齿不清，跟大人们偶然的交流总会被反馈听不懂，小侄女当然也听不大懂方言，我就自然要充当翻译。不过以我现在的娃语水平，所谓“翻译”也并不是把小侄女说的话再转译一遍，其实就是用自己也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复述一遍，万万没想到啊，居然轮到我开始觉得她说得很好懂而奇怪大家都听不懂了。
心意的改变并不仅仅只是让我变得能听懂娃语，还终于发现原来小孩的行为也都是有逻辑可循的，只是和大人世界里认知的常识不一样而已。
比如从我的视角看，不知为何小侄女就拿着小铲子在后院菜园里挖土。一问才知是想要挖出以前曾埋在土里的宝藏。我告诉她如果没有埋在这里的话，再怎么挖也不会挖到宝藏。她疑惑了一下，但显然并不理解，继续卖力挖土。
一日晚饭后带着小侄女散步，遇到了八岁的雨蝶，雨蝶看到路边一棵树上有个鸟窝很好奇里面有没有鸟蛋。我用树干太细不能爬、鸟窝位置太高够不着和鸟窝被捅翻鸟蛋会摔碎等理由劝她放下这个想法1，但显然都没能阻止她。雨蝶在路边捡了一根很长的 Y 型树杈，先是双手握住树杈底部用杈子的一边去够鸟窝，但杈子另一边被树枝们阻挡使得整个 Y 前进困难，后来把 Y 倒过来，一只手拿着杈子的一边，改用原来 Y 的底端触及鸟窝。话说小孩子真的很喜欢模仿大孩子的行为啊，就在雨蝶小心翼翼用树杈捅鸟窝的时候，小侄女也捡了个更小的 Y 型树杈有样学样。小侄女整个人更小只、拿着的树杈也更小，很像是雨蝶缩小版，两个小孩一起做一样的动作还挺搞笑的。后来雨蝶并没有把鸟窝捅得掉下来，她真的只是好奇鸟窝里有没有鸟蛋，在鸟窝被轻轻捅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后确认里面没有鸟蛋就果断停手了。
七岁的萌萌随着我和小侄女一起到我们家来玩，她俩在来的路上比赛谁跑得快，结果等跑到目的地的时候都很喘。如果是大人就会事先预料到喘的结果而控制跑的速度，可是小孩子就是一心只想体验跑得快的过程。萌萌突然就说饿了要去村里小卖部买东西，随后眼睛就红了，委屈巴巴开始闹。我试着哄了一下发现哄不好，想起好像在哪里见到有人说小孩突然发生反常行为是为了得到大人的关注。于是把用花草纸糊的灯笼2送给她，先跟她一起回她家把灯笼放回去然后再去小卖部，小侄女也跟着一起。萌萌说起她跟神犬的故事，神犬鼻子灵帮她把丢失的贴纸胶带找了回来，于是她也送了一只鸡腿给神犬，从此小孩和狗就成为了互帮互助、互相关心的好朋友。话说萌萌看我的眼神总透露着一种混杂着委屈的渴望，走去小卖部的路上有好几次想找机会牵我的手，我大概知道她虽然看见的是我其实是另一个人，因为不能满足她的期待也无力改变她的命运，所以牵着小侄女听她倾诉。
- 男青年的头发
梦勇比我早一周回村里，他的头发之前是黄色的，我回去那天已经染成了蓝色，除了颜色还有头发长度也不符合村里人对于男青年的刻板印象，为此被村里人指指点点说了好几次。我问他回来一周因为头发被说了几次，他说六次。30号下午，我俩喊上小雄一起沿着去往田地的水泥路溜达，可能是因为远离了村中房屋，也可能是因为我无意的追问，梦勇敞开心扉讲了他的故事。我很了解言语造成的伤害能有多令人想象不到，后来回去时经过一户人家门口，又有一个妇女开始说梦勇的头发，她怀着非常气愤的情绪指着梦勇说“要是她的儿子像梦勇这样，一回家她就会把她的儿子blablabla”，我停下脚步转身面向这位妇女大喊“你有什么资格说他，你一个陌生人……”，眼看着两个泼妇就要开始吵起架来，梦勇却在我话才说一半时就拉住了我，他解释说这是他们谢家的一个姐姐。我一听立刻明白，在村子里默认的纲常伦理制度之下，一个家族的长辈是可以对晚辈进行说教的，所以立刻闭嘴不打算争这口气了，但一转身悄悄跟梦勇说，我还是觉得她那么说太过分了。
- 老爷爷的悲伤
两个月前我带着我妈还有小侄女去逛武汉动物园，中午休息的时候突然收到梦勇发的消息，说是小雄的爸爸去世了，我当时只感慨了一句小雄以后没有爸爸了。小雄一家住我们家隔壁，他们一家辈分都高，小雄的爸爸跟我爷爷同属有字辈，所以我对他的称呼通常是隔壁小爹。其实我还记得隔壁小爹的样子，印象中他为人十分敦厚，有一次我跟爷爷奶奶在家吃晚饭，小爹走进来先是说今天要来麻烦我爷爷一件事，又说了好几番表达歉意的话，最后才说是明天干活要借一下我爷爷的一件工具。
隔壁小爹是得癌症去世的，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是晚期治不好了，做了手术也只得再延续一年寿命。今年我们村也有一人得了癌症，由于发现得早似乎还有得治。我一直不解为什么小爹的病没能更早发现，于是找机会问了小雄，得到答案后……小雄家是开茶馆的，下午的时候总有一两桌人打牌，也有人坐那晒晒太阳讲讲话，少了一个人似乎也没减少几分热闹。唯有一处特别明显的差别，就是小雄的爷爷，隔壁小爹的爸爸，以前特别特别喜欢讲话，现在变得不爱说话了，总是在距离人群有好几步远的地方躺在躺椅上晒太阳，看上去很像是一个静止画面。
- 老奶奶的心意
我看到三奶奶（我爷爷的三弟的妻子）缓慢地经过我们家门口，便问她要去做什么。三奶奶说要去我家隔壁的茶馆喊她的儿子回家吃饭。我猜到可能会发生什么，便喊三奶奶来跟我讲会话玩。然而三奶奶却说她不会讲话，仍然坚持继续走向目的地。
有那么一瞬间，我的心不知被什么触动了，朝隔壁茶馆飞奔了过去。等赶到的时候，短暂的冲突已经结束了。三奶奶显然没能达成所愿，我劝她以后不要来茶馆喊她的儿子回家吃饭了，那时候还不到四点，一桌牌还没散是喊不走的。可是三奶奶却说四点正是吃饭的好时候啊，随后就缓慢地走回她的家去了。可以预见的是，她以后还是会继续这样做的。
- 婆婆子们的禁忌
30号那天从市里回老家的路略有些曲折，先是乘坐公交车到了镇上，刚下车的时候正好碰到一个跟我爸差不多年纪的男人用电动三轮车来接三个妇女，我开始还没搞清楚状况，而我妈已经问出来人家跟我们是一个村的，并且请求带上我们仨一起。后来我见那位跟我妈年纪差不多的妇女毫不客气地吐槽电动车后车厢的板凳脏，终于明白年长的男人和年长的妇女大约是夫妇，而年轻的妇女大约是他们的女儿。我疑心那辆电动三轮车能不能把这么多人类都装下，便在我妈旁边劝她说万一超载翻车就不好了，哪知我妈一回头咬着下巴超凶地让我闭嘴，她这么凶的样子我有很多年没见过了。后来才知道她是忌讳翻车这个词。
像我妈这个年纪的妇女，所忌讳的当然并不止于言辞。长辈们脑中的传统观念将她们的行为也禁锢在有限的范围，比如什么年纪什么身份该做什么事之类的。而我虽然在长辈眼中年纪也很大了，但由于从小就任性，所以即便我非要拿着斧头劈柴玩，可是水平又菜把木柴尽劈出来一地碎屑，家人看见也顶多只是一人唠叨一句，不过多约束我。倘若我买鞭炮回去并且把冲天炮还有仙女棒递给我妈说是买给她玩的，她一定会说自己多大年纪了还玩这些小孩玩意咩。但是如果我说是买给小侄女玩的，她便可以借着这个名义先把冲天炮点燃玩一玩再递给小侄女，如果小侄女不敢接，就可以都由她玩了。
- 物换人情
村中邻里之间若是托人办事很流行送上一些食物，比如我家曼妮猫只肯吃鱼不肯吃猫粮，没有鱼的时候需要我爷爷亲自去下网捕鱼，但这样也无法保证曼妮的鱼能续上，于是改成我们家地里长了什么菜或者树上结了什么果就送给隔壁邻居，邻居小伙伴的爸爸每隔几天都会下网捕虾也会顺带捕出小鱼来，于是邻居小伙伴的妈妈就每次花费时间把小鱼挑出来再送给我奶奶。一般送的东西都是对方没有的，比如我们家后院有柿子树，种了很多菜薹，而小伙伴家种的是桃子树、梨子树，邻里相处就这样以物换人情。
说起来，我记得姚说过曼妮猫大约是17年出生的，现在快7岁了，它胖了也老了。阿木狗是19年出生的，也胖了不少，虽然看不出来老3，但是下巴已经长出白胡子了。
以前看《乡土中国》里提到农村社会中存在名与实的分离，以我最近观察到的样本来看，名与实仍未能分离。传统农业社会的思想观念仍然使得村中人固守着名与实的一致，依然用年龄、性别、家庭身份将人们的行为进行严格的限制。比如男青年留稍微长的头发、将头发染色会被村中年长者当面指责。又比如村子里人们能表达出来或者说无法遮掩的情绪状态只有高兴、生气、愤怒等，71岁的老爷爷失去了47岁的孩子后悲伤和难过只能收藏以沉默度日。再如大人不应该玩小孩的玩意，尽管偶尔玩一会也会感到开心。
我忽然明白自己被小侄女打动而改变心意的重点是什么了，是欣赏这个小孩子身上尚未沾染俗世杂质的一些特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