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听是一回事,明白是一回事,深刻地领悟又是完完全全的另一回事了。
这些年,我心里积攒了一股戾气,它的源头来自于对世界的不满,它的去处是一片片空茫,起初它所到之处掀起了一阵又一阵暴风骤雨,后来它只能带来零星小雨、点点滴滴。
我嫉妒。嫉妒那些出身于富裕家庭的人,他们可以活在父母的余荫下,有钱有闲。嫉妒那些凭借自身努力跨越了阶层的人,他们有着寻常人没有的毅力和斗志。人一旦开始嫉妒,那么一切人有我无的东西都可以嫉妒。
我愤怒。愤怒世界上怎么有那么多的“公平、公正、平等”的反面。凭什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凭什么那么多人志不得舒,被时代的制度和思想所束缚。凭什么有人要死得那么早,有人要活得那么苦。人一旦开始愤怒,那么便会渐渐将很多概念混淆到一起,一点点迷失的理智会让很多原本接受理解的事物变得无法接受、难以理解。
我鄙夷。鄙夷这世上那么多人无脑盲从、互相对立。鄙夷他们或她们浑浑噩噩、迷茫困顿,想要反抗命运又无力抗争、不去面对。人一旦开始鄙夷他人,那么就会站到虚幻的高塔上,自以为是俯视众生,忘了自己也是众生。
我失望。对那些吏治不清明、官商勾结、钱权相倚导致了种种人祸感到失望。更对人心与人心之间厚重的壁垒感到失望。但是,在失望之前必先曾有过希望,不然的话,何必失望呢。
我厌恶。厌恶虚伪的人,厌恶说话拐弯抹角、耍手段陷害别人、自私自利的人,因为在现实中应付不来这样的人,很多时候掉到坑里以后才反应过来。有时候我也厌恶“我不得不厌恶别人”这一点,因为很久很久以前我心里从来不会讨厌任何人。
当嫉妒、愤怒、鄙夷、失望、厌恶等一切风波席卷而来又归于平静以后,随之而来的是恐惧。我无法列举曾有过的所有恐惧,因为我在不断改变,身体在缓慢地变老,精神承受过折磨,灵魂经历过重塑,而我的恐惧也在随我而变。当我抑郁焦虑的时候,过去也恐,未来也惧,但是当我心境平和的时候,之前的恐惧尽皆烟消云散。然而下一次抑郁焦虑的时候,又会卷土重来。
瞧,我可有举出什么具体一些的例子么?没有。因为这股戾气涉及范围太广,跨越了空间、时间,包含了宏观、微观,纳入了群体、个体,既有变化也有不变化,我自己也从来没有看清楚它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世界是宏观的现实,我是微观的个体,一个我和无数个我都是这个世界的组成部分。只要世界没有照我的意志运转,这个我就可以无穷无尽地怨。但是世界也从来没有照着任何一个人的意志运转。
喂,我可曾试图做什么事情来改变令我不满的世界么?也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在人们的脑子里像种子一样积累了几千年,我活了快三十年,就在男女不平等的现实世界里生存了三十年,虽然各类女权运动掀起了一阵又一阵,但看到类似新闻时内心毫无波动,因为觉得好几代人都活在这样那样的思想束缚里面,在庞大的现实面前我既渺小又卑微,根本无力改变1,也就从来没有动过去努力改变的心思。
唉,其实“对这个世界不满”这件事,普通人是可以不去理会的。因为几千年的思想传承中自然而然地累积了一套俗世生存价值体系,普通人只要按照普通的节奏去读书、工作、买房、结婚、生娃、养娃、养老的话,身体自然会慢慢老去,精神和灵魂也会在这套价值体系所构建的“笼子”里得到庇护。讲真,这个“笼子”超级大的啊,大到无边无际,但是这个大笼子多数时候都毫无存在感。按照庄子老头的说法,若以天下为笼,任何人都无法挣脱。“笼子”本身是无形的2,它所能束缚的是人心。
有些人并没有意识到“笼子”的存在,他们将活着作为唯一的信仰,去追求他们认为的更好的生活。一部分人走向功利主义,他们将钱、权、名带来的“利”字看得至高无上。一部分人走向虚无主义,他们更注重寻求人与人之间心灵的链接与共鸣。一部分人走向实用主义,既追求物质生活,也追求精神生活。还有一部分人忙忙碌碌、浑浑噩噩,整整一生都没有独立地为自己做过决定,真真实实地来世间尝了一番苦辣酸甜,平平淡淡地离开以后,没有在世上留下一丁点痕迹,仿佛从未来过一样。
有些人意识到了“笼子”的存在,但选择无视它。他说,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不计成败。她说,要爱生活,不要爱生活的意义。他说,人必须要彻底地接纳自我,接纳当下。她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满身伤疤成就更懂得坚持的自己。
像我这样的人意识到了“笼子”的存在,但是看不清楚“笼子”是什么,有时候想假装“笼子”不存在,做一条咸鱼躺平地生活开心就好,有时候又想再看看笼子到底有多大、有几层。就这样反反复复、跳来跳去,越来越不能无视的笼子,带来了越攒越多的戾气。
忽然有一天,这股戾气消失了。也许是读多了大神如何如何下厨、种菜、打球、写诗的事迹,也许是读多了迅哥儿、丰子恺的杂文,也许是读多了三水大人3一本正经怼天怼地的文字,也许仅仅只是因为一直在认真地生活,内心莫名其妙被治愈了。要是未来的我再次看到这里的时候一定会想猛锤现在的我,写什么莫名其妙,也太敷衍了吧。实际上,是因为围观了一次精神分裂现场。
本体凡:我讨厌这个世界,对这个世界不满极了!
捣蛋凡:切,那你狗带好了呗。
圣母凡:那个爱捣蛋的,注意一下场合。为什么要对这个世界不满呢?其实世界是很美好的,有很多美好的人和事,多想一想美好的事物,心情自然就会好转。
本体凡:我特别讨厌你这种圣母言论,好像只要看见美好,就可以忽略邪恶。可是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污七八糟的事,我就是对那些事感到厌恶极了。
一耳凡:呐,那些厌恶的想厌恶就厌恶吧。可是别忘了,还没吃到大神做的猴年马月版佛跳墙,海贼王、罗小黑、一人之下都还没完结。换个角度想想,“对世界不满”这件事是否有必要呢?因为不管你是喜欢还是厌恶,这个世界都不会有变化。
本体凡:你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一耳凡:大概是当初为了怼翻列弛而从理性弛那里克隆过来的。
本体凡:我知道世界上既有美好,也有邪恶,不管我讨厌与否,邪恶不会增减一分一厘。我讨厌“邪恶”,是因为在“邪恶”的基础上往前追溯,成因太过复杂,似乎只要有人类存在,“邪恶”就会存在,更可怕的是我身上有太多“人性的弱点”,这些弱点可为善也可为恶。而且我的灵魂必须栖息在我的身体里,我的身体必须与这个世界共存,就好像世界本来就是个大笼子。我讨厌大笼子,讨厌这些“必须”。
庄子凡:善恶本来是简单的,可是解读的角度太多就变复杂了,论结果、论动机、论行为、论环境、论基因、论法律约束,这些以现在的脑力想不转,以现在的笔力也写不出,暂且先放一放。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完美,讨厌它是很正常的,可是“世界”是一个很大的概念,世界由无数的小概念组成,这些小概念里有人、有天地、有过去、有未来,若是讨厌“世界”的话会想要连世界上的一切人、事、物都要讨厌么?
本体凡:不是的。我只是讨厌这个世界“邪恶”的那部分,可是有时候“邪恶”里又含有太多“美好”,有时候分不清它们的边界,就只好都一起讨厌了。
庄子凡:你们做一个二分类模型,阈值定在什么情况下可以同时得到百分百的召回率和百分百的精确率呢?模型的评估指标那么多,你真正用熟练的是不是就那几个呢?那么,在划分出一条清晰的边界时,是不是就是需要权衡取舍的时刻!从“美好”里解读出多少“邪恶”来讨厌,或者从“邪恶”里留存多少“美好”不去讨厌,听凭你心即可。还有一点,大笼子并不是绝对无法打破的。虽然很有可能当你打碎了一层笼子的时候,会发现笼子外面还有笼子,但是也很有可能你只需要触碰一下笼子,笼子就会消失,更有可能当你看清楚笼子的样子,就不再受其束缚。当你认为笼子只能无视或者只能打碎的时候,笼子就是一种确定性的存在,而当你真正看清楚笼子的一切时,笼子就变成彻底的不确定性的存在了。不知道该怎么分辨的时候,就认认真真选择一条边吧,要是选错了,就再选一次,直到灵魂随着身体一起消失的时刻,是可以选择很多次的。总而言之,要讨厌也可以,要不讨厌也可以,要讨厌中混含着不讨厌也可以,不要失去面对的勇气就好。
捣蛋凡:哇,你们讲了好多哦。听着有点像是《青春变形记(Turning Red)》里变成红熊猫的美美做了一个 wave4,然后对她妈妈说她好中意扭身扭势。
一耳凡:不满就不满吧。只是在不满之前,还是需要先理性地感知世界、认识世界。
圣母凡:明白了,我做错了一件事,不该强求你遇到任何事都要先想到“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以致于看多了人们在生活中苦苦挣扎就再也无法愤世嫉俗。说到底,就是想怼天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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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总问我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我们家是不是也会重男轻女,他们每一个人的答案都是不会。可是近一年慢慢反应过来他们都在骗我,但我又如何去怨呢?家人对我的关心爱护何曾少过半点,只是骨子里认定挣来的一切都要留给儿子罢了。我心里曾经被这个事实击打得好痛,想起电影《唐山大地震》里面,那位母亲的儿子和女儿同时压在废墟底下,只能选择救一个的时候,母亲选择了救儿子,可是随后许多年里都带着对女儿的愧疚。去年过年的时候,我也知晓了原来我也是我母亲心里最大的愧疚,因为我曾经问过她要不要读博,她当时考虑到弟弟将来结婚生子要花钱,心里有了偏移,所以回答我不。可是后来的这许多年里她都觉得要是我读博了,说不定会生活得比现在好很多,人生轨迹一定也大不一样,说不定早就找到了合适的人生伴侣,不用像现在这样孤苦伶仃地在外打拼。唉,其实当年我只是随口问问,我根本就不是搞学术的料,也无心往那个方向发展,当年考研也多半只是因为不想工作而已。我也没想到这么一个小问题竟然让我母亲愧疚了这么多年。但是母亲的心里确实是有了偏移,以后也许还会继续愧疚下去。我想从古至今一定有过很多很多个对女儿感到愧疚的母亲,因为她们同时还有儿子,心里不由自主有了偏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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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形的巨大鸟笼在漫画《ONE PIECE》里出现过,在德雷斯罗萨篇,拥有线线果实的多佛朗明哥给整个岛屿布下了一个鸟笼。当时看到这里的时候,内心为尾田大神的想象力尖叫。我是不是在哪里提过这段,好熟悉啊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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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水大人,即https://yufree.cn/cn/,之所以在博客正文里取了个代称,是因为某天发现这位博主在知乎上有好几万粉丝,俺不想不小心蹭到他的流量。早期关注的四位博主,除了列弛还是列弛,其余三个都有代称。唔,要是哪天发现列弛桑也有很多粉丝的话就也取个代称好了,或者等他一直忙到猴年马月拿了诺贝尔奖的时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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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ve 似乎是一个舞蹈名词,一时间想不到替换成什么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