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试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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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普通人最近有一个人际关系上的烦恼,啊,咋说呢,好些时候我以为这个烦恼超大只,用时兴的流行语来说就是会内耗,不过偶然一个转机让我感觉内耗终于要结束了。因为这件让我内耗的事日后还可能会不断考验我,所以我将此时此刻的想法记录在这里,这样将来又耗起来时可以回来看看。

事件 🔗

以前因为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我和一个看起来非常友善的同事遭遇到了共同的压迫,从同样都对某些人和事感到忍无可忍却又必须再忍的感受开始互相敞开心扉,又有相似的成长环境,都对性别不平等的方方面面深感共鸣,随时间流逝,自然而然就毫无保留地交换了各自的人生故事。从我的视角看,以前是真心地把她当好朋友的,而且相信她以前也一定是。

去年有一次一起出去旅行,突然从某一刻开始她就不理我了。这种无论说什么话都不搭理我的氛围让我感觉很难受,也十分慌乱,不知道怎么应对。当时我能想到的导致她生气的事有两个……一个是户外徒步的时候,我吐槽她很多次“只有信号不好的时候才会放下手机看风景”,有一次我有点生气地说她“就不能不聊天了把手机放下么”,她也有点生气地回怼“放下手机只面对你我会很无聊”。从当时的我的视角看,这只是各人的偏好不同,我在户外徒步时喜欢到处看,时不时发出感叹蚂蚁好大、蝴蝶好看、风吹着舒服、有鸟飞过,并且总会掏出爪机拍风景,而她则喜欢要么拿着手机和别人聊天分享实时感受要么埋头赶路。另一个是某天下山的时候,我们之前说好下山以后要一起去吃大餐,但我在路上走的时候看到有家店卖的小糕饼很有趣,就想买几个尝尝,但她说如果我吃了糕饼待会就吃不下大餐了,我解释说我的肚子吃得下并且买了,然后她就气走了,我就追上去解释,她还是生气地表示她觉得我吃不下,第二次追上去解释说糕饼已经买了但可以放到明天吃,但她还是气走了,我本来想再追上去继续解释,不过因为之前在高海拔地区一天内徒步24公里导致我的腿疼了好几天只能瘸腿走路,加上那天又爬楼梯28层也走了很多山路,实在是无力支撑再加快脚步追过去一次。

回来以后,我以为她这次生闷气会像以前一样过几天就自动好了。最初一段时间还是每天等她一起下班,打算找机会当面沟通,不过我发现我站在她身边会让她出现幅度较大的情绪波动,我的直觉是当我靠近她时会让她立刻进入一种很受伤的状态,于是一直也没能找到机会问清楚她到底怎么了。后来,我找她说话时她会对我露出很复杂的冷笑,我感受到了冷漠、怨气和不耐烦,那种眼神我看见一次就会觉得异常难受,次数多了会觉得寒心。再后来,她说出了一些恶意揣度我的话,有两次说的话我到现在每个字都记得非常清楚。这些话令我也感觉受伤,心里也曾怨气丛生,耗多了,终于决定放弃沟通。再再后来,感觉大家好像都默默放下,她会对我露出像最初的最初一样友善的微笑了。

最近因为工作交集增多,她偶尔会突然带着怨气指责我这个人,我才陡然明白她心里的伤口并没有得到治愈,我还是会受到影响心情低落重新陷入内耗中,原来我心里的伤口也一直存在。而根据我的不同反应,她的反应也会有所不同。如果我是“以德报怨”,那么她的情绪会好转。如果我是“以直报怨”,比如她说觉得我应该怎么做而我解释自己有不同习惯,那么就会都沉默,大家各自内耗。如果我是“以怨报怨”,那么我埋怨她一句会刺激她的情绪变更差,然后埋怨我更多。在我的印象里,“以德报怨”只有一次,那次是我的情绪本来就处于一种特别好的状态,“以怨报怨”也只有一次,那次因为从早到晚太多工作集中砸过来情绪不太好。

内耗之路 🔗

只怪自己 🔗

去年内耗的源头是我一边感到受伤想放弃这份友谊,另一边又不愿意立刻放弃,总想试图理解她的行为,并且反思自己有什么做的不好或者做错了什么。

按照我对她的了解,她很小就学会察言观色,善于表现出友善的外在表象,但她也一直厌恶自己的“讨好型人格”,所以我其实知道她一直不能直接地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意愿。这种“不能”是一种艰难的不能做到,我猜是因为害怕被讨厌,所以我其实也知道她只能表达出“简单的A”,然后默认别人能理解出“复杂的B”。这种“默认”,我猜不出来是什么原因,在我的观念里,语言文字是一种信息传递的工具,其本身混杂着精确和模糊两种特性,为了避免误解,有时会需要去确认接收信息的那一方是真得接收对了。

基于以上分析,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我不懂“人情世故”,所以不能够做到从“简单的A”领悟到“复杂的B”。我很清楚地记得有一次猜对了她心中所想,她是开心的、欣慰的,甚至还有些感动,但实际上我变得越来越害怕猜错。按照我本来的观念,出现分歧时是应该更加重视沟通的。可是曾经在面对她的时候,我的脑子里被驯化出了另一种观念,我没猜对是我的问题。这两种观念的冲突,让我的心灵会出现“拗钢丝”的状态,就是把一根钢丝一会往这边折,过一会又往那边折,存在折断的风险。

另外,经朋友开导,她的“生闷气”其实是一种无意识地试图控制别人的行为,可是同时应该能够理解她也是“受害者”。在我生活的这一小片世界,我的妈妈、我的奶奶在面对小孩子调皮时都会使用一种策略,如果长辈生气了,那么小孩的调皮必须适可而止,否则会有严厉的惩罚降临,以此迫使小孩顺从长辈的意愿,从而达到管教的目的。这种“管”和“教”合为一体的沟通方式,包含了上对下的威胁和控制,恐怕会让大多数孩子在家庭中学不会平等、尊重的沟通方式。

其实曾经的我自己也会“生闷气”,在面对突然产生的负面情绪冲击时也会陷入很无助的状态,一方面会不知道如何从情绪漩涡中挣脱出来,一方面又会因为“情绪羞耻”而怪自己产生了负面情绪,复杂多变的情绪淤堵累积后会演变成自己伤害自己的悲剧。可是我很幸运,遇到了很多贵人。大学室友小二,她是世界上最温柔宽和的女孩,面对曾经很多都不懂得的我,她一直都很包容我,这点我直到现在都很感激。高中兼大学同学潘潘,我一直以为她受传统思想约束最深,是很难接受在她眼里不懂人情世故的我的,她居然一次又一次地接受我了。研究生同学姚,在我初入社会受到一系列超密集的捶打时,她居然一次又一次地坚定地站在我的角度开解我。还有我弟,从小到大承受了无数次我的怒气,近几年我因为“发现了重男轻女的事实”而反复陷入悲伤和愤怒中不可自拔,他笃定家人给我俩的爱是一样的,终于让我想起来小时候被爱过的记忆从而解脱。还有写博客这些年,网络上遇到的好多好多博主和读者朋友们都非常友善,或为我答疑解惑,或给予我正面肯定,让我很敢相信在我的现实之外存在大量的平等和尊重。这么多的奇迹都降临到我这个普通人身上,给我的心湖里连续不断地灌入了许多能量。

正是因为懂得她的“习得性无助”,加上和她的接触中发现了她的“低自尊”,知道她的成长环境比我艰难许多倍,我不能够做到直接指出我眼中看到的她的问题,更倾向于给予她肯定和鼓励。有时候我会想既然那么多人都愿意帮助我,那么幸运的我为什么不能够做到更加包容她呢?但这种思想也很容易演变成自我的怀疑和否定,我会怀疑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或者是不是太轻易就放弃她了呢?

只怪别人 🔗

最近又开始内耗以后,因为与她相关的正面记忆淡化许多,而与她相关的负面情绪又呈现累积之势,我的心里开始更多地责怪她,怨她不懂得处理自己的情绪任由其肆意冲突伤人又伤自己,也怨她的指责令我受到影响。讲真,走这条路也还是会让自己不断内耗,因为这样想的话我会开始讨厌她,可这与我原来对她的同情和理解又是矛盾的。

我不愿意自己去讨厌别人,因为随着年龄增长,我的价值观开始从一元走向多元,简单粗暴地责怪别人而让自己免责,我也难以接受。

还有一点很关键,对个人的怨恨很容易扩散到对环境的怨恨,如果只顾着怨恨别人的话,反而更容易让自己对环境的束缚感到难以忍受。

3. 试炼通过? 🔗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昨天,欢欢来武汉了,我去找她玩,聊着聊着说起这件事,欢欢从旁观者的视角点出了被我忽略的一个细节,其实当时在我找不到机会当面沟通的情况下还可以发消息,原来我确实没有把所有能做的事都努力做一遍啊喂。当然也还有一些对我来说很新的视角,比如其实可以把朋友关系类比情侣关系,有些女孩就是要人哄的,而我就相当于那个不会哄人的“渣男”……哄人的时候千万不要一开始就指责别人,因为别人在气头上,直接指责会让别人更生气,所以要以陈述自己的反思为开头(PS这点莫名和一些非暴力沟通的逻辑很像啊喂)。

欢欢还有一句话对我起到醍醐灌顶的效果——她这样的性格就是很容易伤害到身边最亲近的人,其实这里的她也可以是我。

那句名言咋说来着,人际关系的烦恼面对到最后还是何以自处的问题呐。一味地怨恨别人,也会招来别人的怨恨。一味地迁就别人,却也会引出自己的怨恨。沟通这种工具真得能够强大到让一个人理解另一个人吗?我以前很相信,现在却开始怀疑。如果这个答案是肯定的,那怎么即便人们能理解也还是会互相伤害。如果这个答案是否定的,那怎么人们孜孜以求的爱与温暖却还是延续至今。

对我来说,通过试炼的方法是存在的:其一,不要过度迷信“沟通”这种工具的力量,学会使用它,相信它有用,但不能指望一切都能靠它解决;其二,曾经真心相待的朋友,不要再去分辨对错,既可以怪自己也可以怪别人,既可以不怪自己也可以不怪别人。

最后,我要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还是再一次选择放弃这个朋友,因为我真得受伤了,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治愈。当然,写到这里并不代表以后不会为这件事继续内耗,有些话她只说过一次,但在我的脑海里回响了许多次。

PS.这篇博客是从我的视角来写的,所以这件事至少存在另一个版本,那就是从她的视角看:其实她都说明白了是我没懂,正是因为我没理解她的真意,所以我一直在忽略她的感受,其实一直是她在迁就我,极有可能我一直在压迫她而不自知……

Stand & Believe —Tanaki Alis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