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存在许多成型的标准,且先不论谁定义了标准或者标准定义了谁,也不论标准的定义是否随着时代变迁而挪移,这里只以我个人的所闻所得来讲述一些故事。
我们村子曾经有个名字叫永丰,最初定下这个名字的时候,人们一定寄托过许多美好愿望,可时日久了,名字也就变成了一个符号、一个标记,不会有人再去刻意追寻它的由来。永丰村人少田也少,没走出过什么赚了钱的企业家回来修路建厂,好像总是比附近的几个村子都穷点。穷和农村组合在一起时,很容易使人联想起“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刻板印象,然而永丰村却坐落在可称为鱼米之乡的平原地区,这里的穷也许是有原因的,可我却并不清楚。我虽生于此长于此,对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故事却一直都不太了解,只是眼见着家门口的那条河从清澈变得污糟,又在国家建设美丽乡村的号召下,重新变得不那么脏。今年不知为何,人们突然就变得愿意对我讲述所知的一些事件了。
石谷 🔗
永丰村只有四个村民小组,一二组和三四组之间隔了些距离,当初全村集资建小学的时候为学校位置起过争执,最后小学建在了离一二组更近的地方。
三十多年前的一个寻常日子,四组村民石谷和二组村民起方打了一架,石谷捡了一个啤酒瓶敲在了起方的脑袋上,碎裂的玻璃片在起方的眉眼附近划出一条血痕,所幸没有伤到眼睛。石谷姓袁,起方姓李,此事便自然交由四组袁氏的组长和二组李氏的组长进行协商解决,最后的结果以石谷赔给起方一千块钱暂时落下帷幕。
起方经常与人打架,留下了斗勇争狠的名头。三组村民李家新义以为起方最狠,出言挑拨,他对起方说,脸上破了相,只赔一千块钱怎算完。此后多次陪着起方去找石谷,想讹更多钱。
当年村民小组的组长实际上也是一个姓氏家族的族长,不像现在各家各户过各的生活,以前的时候村民们仍以姓氏宗族为一个集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袁氏族长与李氏族长多次出面调停,起方都不肯轻易罢休。后来李氏族长干脆撒手不管,袁氏族长认为无法摆平此事有些伤面子,干脆让石谷去叫上袁氏族人一起去找起方算总账。
正好那日起方在四组一户人家家中与人喝酒打牌,袁氏族长带领着拿了棍子、铁锹等武器的族人们汹涌而去,将那户人家堂屋正门围了起来。那家烧火做饭的婆婆见人群来势汹汹,便喊了自己儿子要一块避走。醉意正浓的起方仗着平时打架挣来的狠人名头,见到众人非但不怕,反而屡屡出言挑衅。袁氏族长本来只想以武力震慑起方,面对言语上的冲突一时骑虎难下,他想到起方不日要去隔壁村当干部,若是得势免不了又来报复,下了狠心要众人一起将起方打死。
族人们扬起粗棍、铁锹,一拥而上。起方护住了头,却护不住身体,双侧肋骨被打断,流血不止。起方女友红霞闻讯赶到时,起方还有气息,她借来板车将起方身体搬了上去,随后推着板车回二组找人帮忙,无奈二组村民无一人肯出手相助,于是红霞只好又推着板车去镇上医院。护士给起方挂了几个吊瓶1,一夜过后,起方终于丧命。
起方死后,由于是石谷去喊的人,族长便将石谷交出去坐牢。三个月后,到了快过年的时节,族长又和其他族人一起凑了一万块钱将石谷赎了出来,好让他回家过年。
芝仙 🔗
虽然我也说过很多次“信了你的邪”,但从来也没明白过“邪”到底是什么意思。邪子和疯子应该是近义词,这两个词经常被人同时提起。我从小就知道村子里有一个邪子,她叫芝仙。她看上去很正常,每年回村碰到她也似乎能正常沟通,今年她大概也有四十几岁了,可是看上去却还跟二十多岁的小姑娘一样。她总是笑着,眼神并不冷漠,却也不灿烂,只残留半点星光,每天什么事也不管,在路上缓慢走着,与人群保持着遥远的距离。可能因为我小时候就跟她讲过话,对她很友善,所以她看到我会喊我的名字,我也都会回应她。
芝仙的母亲是从外地嫁过来的,脑子有些问题,样貌却美丽,身体也完好,后来生育了两个女儿,一个是姐姐芝仙,另一个是妹妹红娥。芝仙很美,红娥更美,可能因为样貌更加美丽,红娥被卖去山东当童养媳,而芝仙留在了村子里。
也许是在无人的白天,或者是黑暗的深夜里,有村民将芝仙强暴了。此后,又不断有更多的村民强暴了芝仙。在芝仙身上发泄兽欲变成了村民之间的一种默契,因她母亲脑痴、父亲残疾,一家人都无力反抗,也无人为她做主。
被强暴过无数次的芝仙似乎依然对人毫无防备,有好事者问芝仙前夜发生了什么,芝仙便会如实说出一些名字,讲起自己被拉到了稻草堆里,有人压在身上推不开……
后来,芝仙怀孕了,她被安排嫁给了她家的邻居,全村最没出息的懒汉石谷。当芝仙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后,石谷毫不客气地将那个孩子摔死了。再后来,芝仙又怀孕了,这次生下的孩子活了下来,还被取了一个寄予厚望的名字叫师长2。
有传言师长的亲生父亲并不是石谷,而该是石谷的哥哥。有心嫌弃师长的人便会仔细看他的样貌,好比较他是更像石谷还是更像他的伯父。
志远 🔗
大约二三十年前,志远参加了高考,可惜落榜了。那一年,有个袁氏的远亲给他寄来了一张 ZC 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这件事让志远的父亲和族人都非常高兴,到了快要去报名上学的时候,志远的父亲和大伯父一起送他去武汉上学。志远只知道录取通知书上盖着 ZC 大学会计系的公章,并不清楚他所在的班级和学校其他班级有何不同,也不知道班里同学全都是和他一样高考离录取分数线还差几分的人。
那时候,大学只需读三年就能拿到学位并分配工作。志远读完第一年后回家过暑假,到了快开学的时候,他的父亲卖了谷子凑了三千块钱给他拿去报名,可是当他再次来到学校时却只得到一个晴天霹雳。原来那位袁氏远亲是私自拿了会计系的公章发放录取通知书,收了学费后在 ZC 大学租了两间教室和几间宿舍,又请来了几位老师教课。第一年,风平浪静,安然无恙。第二年,ZC 大学附近的 HN 大学招老师,请来的那几位老师便都去了 HN 大学。老师们走了以后,此事也被 ZC 大学正式处置,志远和同班同学们读过的一年书全都不作数了。
志远没有预知后事的异能,大受打击后在武汉又待了十几天,将原本用来报名的三千块钱花了精光。他的同学中有不少高干子弟,在这十几天的时间里将此事闹到了省政府,后来 ZC 大学会计系逼不得已又认可了此前一年的教学,让这批学生和其他正常招生的学生一起继续读书。
可就是这十几天的时间差,改变了志远的一生,等到可以重新报名的时候,他的父亲已经没有办法再次凑出三千块钱学费。于是志远回到农村,成为了一个普通的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