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与族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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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早上我在饭前去依依家看她,喊她记得来找我玩,到了中午她就来了。我们一起打了会羽毛球,她的球技进步不少,不过天气太冷,又有风,打了一会就没打了。后来闲着也没事就说随便走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坟地附近。我指着坟地问她敢不敢去,她说这有什么不敢的,于是我们就走过去了。

说是坟地,其实也没多少坟。走过一座桥,看到一片田,在一条水泥路两旁就是一些坟与墓碑,这就是我所说的坟地了。路左边还有好几座堆得高高的土坟,土坟前立着已经被风雨侵蚀多年的墓碑,剩下都是只见墓碑不见坟。路右边显然是新丧逝者的墓碑,越新的碑日期与现在越接近,最近的是十天前,听狗弟说那位老奶奶是喝农药死的,我感到很诧异。我和依依慢慢地看那些墓碑,主要是看碑上记录的逝者的生卒年月,以及碑上记录的树状的立碑人谱系图。有一块碑上记录的逝者只比我大几岁,稍微算了算才发现竟然才三十岁出头便逝世了。我问依依对那墓碑的主人是否有印象,依依说确实听说谁家有两个小孩的父亲去得很早。后来再看,我便留心算了一下墓碑主人活着的年岁,竟有不少和我爷爷差不多年份出生的人在二三十年前就去世了。但再仔细一想,倒也合理,毕竟我们所看的是别人的墓碑。那段路才走了一小半,我们看到了依依爷爷的墓碑,也就是我三爹(我爷爷的三弟)的碑,有些墓碑在立碑人下面只写了个立字,而三爹的碑上写了泣血立三个字。依依说三爹是得了血吸虫病去世的,印象中这个病在我小时候就绝迹了,实是世事难料。还有一块碑上写了一段墓志铭,用词颇为讲究,立碑人那部分写了长长一大串名字,看日期是去年清明为逝去多年的先人新立的碑。后来又看到有一个墓碑的立碑人中有我一位童年小伙伴梦勇的名字,通过碑上的谱系图能看出来那是梦勇奶奶的墓碑。记得前几年过年的时候,有一天早上我和邻居小伙伴去找梦勇玩,他还赖在床上不肯起,他奶奶便找我们絮叨说叫我们把他喊起来,万万没想到此后不到一年他奶奶便去了。

今天是出大太阳的好天气,中午的时候爷爷坐在门口晒太阳,我便坐在他旁边和他聊天。爷爷是毛主席的忠实粉丝,正好今年狗弟给了爷爷一部智能手机,爷爷便要我今天抽一个小时的时间专门教他玩手机,重点是在手机上下载毛主席的诗词让他睡不着的时候可以看看。后来说到昨天去坟地的事,我想到那位十天前喝农药去世的老奶奶,便好奇地问爷爷为何那位老奶奶不愿意继续活着呢,她去世后她的孩子就没有妈妈了啊。爷爷便将他知道的都讲给我听。原来今年(还没过除夕,指2022年)夏天的时候,那位老奶奶的老伴喝农药去了,据说是子女们因为外边生意不好便回来了,后来暑热过后便打算再出去,那位老爷爷就在子女走之前一周喝了农药。听爷爷说那位老爷爷81岁了,但是生了肺病活着难受,便选了一个子女都在的时机喝了农药,免得麻烦子女出去后又再回来。而那位老奶奶说是做梦梦见老伴去世后没人做饭给他吃,天天在三爹那吃,可是三奶奶还在世,三爹也不咋会做饭,于是老奶奶想去给老伴做饭吃去,于是选了一个天气晴朗的好天气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裳,喝了农药才给儿媳妇说,等到她儿媳妇找了人来救时已经救不活了。说完以后,爷爷还说了那两位老爷爷老奶奶喝的农药的名称,大概一个是什么膦,一个是什么素,他说他也买了备着但是被奶奶拿去扔了。

下午我去河对面找青青表姐打羽毛球,回来的时候看见爷爷、爸爸、狗弟还有村里的袁医生都围着堂屋的方桌站着,原来是爷爷之前花八百块钱买的袁氏族谱送来了,足有厚厚的六大本,他们正翻着族谱找自家的名字。我刚回去一小会,狗弟就翻到了我们那一支,因为爷爷记得他的爸爸叫良义、他的爷爷叫国明,所以找得快。爷爷和爸爸那几代都只写了男丁的名字,到了我这代把我的名字也写上去。也才知道原来自己是“用”字辈,小时候听大人讲还以为是“运”呢,不过不管是“用凡”,还是“运凡”,我都觉得是难听的名字。这一页翻过去以后还能看到一张张表格,每一行写着男丁们的名字、出生年月,下一行写着他们配偶的姓氏、出生年月和所生子女的名字,再下一行大多只写着儿子的出生年月。不过我看到了依依的名字和出生年月,原来依依比我小十岁。

在族谱第一卷的前言里记载了几个与族谱编修的故事,原来我们家隔壁的化爹爹的哥哥是1989年编修旧谱的负责人,化爹爹一直保存着旧谱直到2020年编新谱的时候拿出来。下午吃饭的时候听狗弟说,多年以前我们家也收着族谱,装在木头盒子里,后来被爷爷烧了,但我一点印象也没有。新谱第一卷前言里还有一段话有点意思1,如下:

封建社会,女孩子备受形形色色伦理道德枷锁的约束和歧视,社会地位低下,许多权益被无情剥夺,甚至连入谱的资格也没有,即使到了成家立业,儿孙满堂的年龄,也只能以“某氏”或“某孺人”的字眼入谱,有其姓,无其名,岂非咄咄怪事!如此重男轻女现象一直延续到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即1989年出版的旧谱中。而本次续谱颠覆了这种不平等的传统观念,一律改为有姓有名的全称,和男士一样,平起平坐。(注:89年旧谱中记录不详,如“配口氏”之类的和今谱中个别未注册未交丁费者不在此列)。

爷爷买的族谱和隔壁化爹买的族谱是同时送到的,但是化爹没找到他们家的名字,袁医生是化爹的堂侄,也是执着地翻了好久没翻到。下午吃饭前,我爸爸又接着翻,翻到疑似的连饭也不吃就端着族谱去了化爹家,结果只是找到同名的。后来吃完饭了,爸爸又找了一通,这才找到,于是又端过去给化爹看。再后来,我把第一卷和第二卷搬到我房间里,打算作为参考资料写博客。过了会,我弟过来问化爹他们家的谱系图在哪里,我告诉他在第几页,于是他拍下来发给他朋友(化爹的侄孙)但是特意不拍在第几页……我弟在小侄女出生后还往那撒理事会交了一百块丁费,然而新谱只编写到我们这一代,于是没有记上小侄女的名字。爷爷直说让狗弟自己拿笔写上。后来妈妈还跟我说,爷爷去化爹家吐槽新谱没有记上小侄女的名字。除此以外,其实我爸还有两个妹妹,但是她们的名字从未出现在这如此“受到重视”的族谱上面。

讲真,我对墓碑和族谱这两样事物都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族谱记录了人的出生年月日,但在我之上的所有世代都不记录女儿的名字。墓碑记录了逝者的生卒年月日,出于对母亲的尊重,会在碑上写母亲的名字,也一样记录了其后世子孙,有些旧碑也是从我这代开始记录女儿的名字,但许多近两年重新立的碑会把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孙子、孙女的名字全都写上去,于是立碑人谱系图看上去密密麻麻地胖了好多。


2023年1月20日更新:原来爷爷还有个姐姐,听爷爷讲,在她75岁那年因为跟媳妇吵架一时想不开也喝农药去世了,而三爹是小时候得过血吸虫病,治了几次没彻底治好,所以在血吸虫绝迹的年代因这个病去世了。今早我看了一则新闻,说是深圳海关查出一个小女孩携带了许多孕妇血,是要带去香港查验性别的,我把新闻讲给年年姐听,她说我们村某某也是这样做过的。有很多事我才第一次听说,而她们却觉得稀松平常。每每此时,我总是忍不住反省自己为何像是活在象牙塔里面呢?

2023年1月26日更新:除夕下午我跟着妈妈去村里土地庙上香,正好碰到梦勇和他奶奶。后来和梦勇聊天时得知那年去世的是他的爷爷。


  1. 自从几个月前被质疑打拳以后,本怂人本想彻底放弃在博客里写关于重男轻女相关话题,就只在自己脑子里思考,但又觉得还是可以如实记录自己见到的事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