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哥儿2--且介亭杂文读书笔记

· 8483字 · 17分钟

名为读书笔记,其实也可称为吐槽笔记。

2021年11月26日 🔗

I.《病后杂谈》 🔗

我曾经爱管闲事,知道过许多人,这些人物,都怀着一个大愿。大愿,原是每个人都有的,不过有些人却模模胡胡,自己抓不住,说不出。他们中最特别的有两位:一位是愿天下的人都死掉,只剩下他自己和一个好看的姑娘,还有一个卖大饼的;另一位是愿秋天薄暮,吐半口血,两个侍儿扶着,恹恹的到阶前去看秋海棠。这种志向,一看好像离奇,其实却照顾得很周到。第一位姑且不谈他罢,第二位的“吐半口血”,就有很大的道理。才子本来多病,但要“多”,就不能重,假使一吐就是一碗或几升,一个人的血,能有几回好吐呢?过不几天,就雅不下去了。

第一个,既然都怀着大愿了,干嘛还只留一个卖大饼的,应该多留一些或者留一个撒也会做的,这样就能吃到……一下子想到太多太多太多了,最近吃过比较新鲜好吃的是泡蛋苕粉。而且很多水果也很好吃,所以也要留下……算了,越留越多了。

第二个,秋海棠确实很好看,但我却记得曾在4月的北京见过秋海棠,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搜到秋海棠被古人赠予了“相思”、“苦恋”的意味而又得名“断肠花”。秋海棠表示,俺可不像隔壁荷叶那么凶,只想说:喂,那个要吐血的,给我滚远点啊。

II.《病后杂谈》 🔗

……好几回检查了全体,没有死症,不至于呜呼哀哉是明明白白的,不过是每晚发热,没有力,不想吃东西而已,这真无异于“吐半口血”,大可享生病之福了。因为既不必写遗嘱,又没有大痛苦,然而可以不看正经书,不管柴米账,玩他几天,名称又好听,叫作“养病”。从这一天起,我就自己觉得好像有点儿“雅”了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是渊明的好句,但我们在上海学起来可就难了。没有南山,我们还可以改作“悠然见洋房”或“悠然见烟囱”的,然而要租一所院子里有点竹篱,可以种菊的房子,租钱就每月总得一百两,水电在外;巡捕捐按房租百分之十四,每月十四两。单是这两项,每月就是一百十四两,每两作一元四角算,等于一百五十九元六。近来的文稿又不值钱,每千字最低的只有四五角,因为是学陶渊明的雅人的稿子,现在算他每千字三大元罢,但标点,洋文,空白除外。那么,单单为了采菊,他就得每月译作净五万三千二百字。吃饭呢?要另外想法子生发,否则,他只好“饥来驱我去,不知竟何之”了。“雅”要地位,也要钱,古今并不两样的,但古代的买雅,自然比现在便宜;办法也并不两样,书要摆在书架上,或者抛几本在地板上,酒杯要摆在桌子上,但算盘却要收在抽屉里,或者最好是在肚子里。

要是我嘎嘣了以后能见到迅哥的话,我想问问他“正经书”是撒?

正好上周末打扫卫生的时候翻出来一本薄薄的《赵孟頫书归去来辞》字帖,我已完全记不清这是什么时候买来的了,周一休假的时候便翻出来笔墨纸等家伙什,花了一个多小时练了一遍。初时还放了点音乐,备了一小碗洗净的冬枣,一边写一边吃枣听音乐,到后来却只想认真写字了。字帖里有一段归去来并序,似乎以前课本中没学过,因为我一点印象都没有,里面提到“于时风波未静,心惮远役。彭泽去家百里,公田之利,足以为酒,故便求之。及少日,眷然有归欤之情。何则?质性自然,非矫厉所得。饥冻虽切,违己交病。尝从人事,皆口腹自役。于是怅然慷慨,深愧平生之志。犹望一稔,当敛裳宵逝。”。读过这段序言,才明白为什么正文里面会“恨晨光之熹微”,又会“载欣载奔”。所以啊,迅哥替人陶渊明算的这笔账真是白算了的。

不过呢,我好羡慕他,也好羡慕他。

III.《拿破仑与隋那》 🔗

杀人者在毁坏世界,救人者在修补它,而炮灰资格的诸公,却总在恭维杀人者。这看法倘不改变,我想,世界是还要毁坏,人们也还要吃苦的。

原来一百年前就有“炮灰”这个说法了么ლ(′◉❥◉`ლ)

拿破仑、成吉思、希特勒等三人我这个炮灰倒并不会去恭维,因为我本来也不了解他们。这三人只是明着杀人和毁坏世界,可是那些暗地里腐朽人们内心的,被称为社会制度、道德理法的东西,仍然很少有人意识到也是在杀人呢。其实这里我明明白白地知道制度、理法之下的东西有些什么,但我心中有一种“怕”1,因为有些想法很可能是偏左的或者是偏右的2。但其实能让我有一种“怕”已经足以说明有问题存在了,不止我,很多人都有这种“怕”,我们甚至不能说清楚这种“怕”究竟是什么东西,或者怕的是什么。

2021年12月12日 🔗

IV.《忆刘半农君》 🔗

假如将韬略比作一间仓库罢,独秀先生的是外面竖一面大旗,大书道:“内皆武器,来者小心!”但那门却开着的,里面有几枝枪,几把刀,一目了然,用不着提防。适之先生的是紧紧的关着门,门上粘一条小纸条道:“内无武器,请勿疑虑。”这自然可以是真的,但有些人——至少是我这样的人——有时总不免要侧着头想一想。半农却是令人不觉其有“武库”的一个人,所以我佩服陈胡,却亲近半农。

我有没有“武库”呢?

V.《忆韦素园君》 🔗

我也还有记忆的,但是,零落得很。我自己觉得我的记忆好像被刀刮过了的鱼鳞,有些还留在身体上,有些是掉在水里了,将水一搅,有几片还会翻腾,闪烁,然而中间混着血丝,连我自己也怕得因此污了赏鉴家的眼目。 …… 但待到我明白了我的误解之后,却同时又发见了一个他的致命伤:他太认真;虽然似乎沉静,然而他激烈。认真会是人的致命伤的么?至少,在那时以至现在,可以是的。一认真,便容易趋于激烈,发扬则送掉自己的命,沉静着,又啮碎了自己的心。 …… 是的,但素园却并非天才,也非豪杰,当然更不是高楼的尖顶,或名园的美花,然而他是楼下的一块石材,园中的一撮泥土,在中国第一要他多。他不入于观赏者的眼中,只有建筑者和栽植者,决不会将他置之度外。

文人的遭殃,不在生前的被攻击和被冷落,一瞑之后,言行两亡,于是无聊之徒,谬托知己,是非蜂起,既以自炫,又以卖钱,连死尸也成了他们的沽名获利之具,这倒是值得悲哀的。现在我以这几千字纪念我所熟识的素园,但愿还没有营私肥己的处所,此外也别无话说了。

我不知道以后是否还有记念的时候,倘止于这一次,那么,素园,从此别了!

一九三四年七月十六之夜,鲁迅记。

本来应该是趁着周末集中注意力填坑的,无奈拖延症发作,沉迷塞尔达了。读了两篇迅哥的杂文,终于静下心来。

这篇《忆韦素园君》看到最后一行的时候,我心里一沉,这是一九三四年写的,按时间点推算两年后迅哥也离开人世了。当时迅哥应该也在病中,我也就更明白了“不知道以后是否还有纪念的时候”。稍微上网搜了下,原来韦素园死时竟然才只有三十岁。在那个年代,三十年的人生不知算是长还是短。

前些天也与小花讨论过“人生长短”的问题。小花说,她怕已经过完了一半,人生真短,但又觉得有时候嫌长、有时候嫌短、有时候觉得自己活到差不多年纪就够了。她说,可能不同的阶段心境会不同,对这个世界的迷恋程度也会不同。其实,我一直都怕人生太长。我怕像迅哥这样活到五十岁的时候,三十岁的朋友已经先去了。我怕我太平庸太渺小,在时代浪潮下一丁点痕迹都留不下。也怕入世深时,被世俗的琐碎湮没。更怕入世浅时,被社会的明暗规则打趴下。说到底,我怕不认识我自己。

话说回来,人本来就是看不清自己的,只有照镜子的时候才能看清,一个人可以是一面镜子,一件事可以是一面镜子,一段时间也可以是一面镜子。更有时候,一段文字也可以成为照见我的一面镜子。也许,我也只是一撮泥土。

2021年12月16日 🔗

VI.《伯豪之死》–丰子恺 🔗

临去的时候,他拿出两个铜板来放在一块大岩石上,说下次来取它。过了两三星期,我们重游其地,看见铜板已经发青,照原状放在石头上,我们何等欢喜赞叹!他对我说:“这里是我们的钱库,我们以天地为室庐。”

他下课后,陪我去游余姚的山。途中他突然对我说道:“我们再来无目的地漫跑?”他的脸上忽然现出一种梦幻似的笑容。我也努力唤回儿时的心情,装作欢喜赞成。然而这热烈的兴采的出现不过片刻,过后仍旧只有两条为尘劳所伤的疲乏的躯干,极不自然地移行在山脚下的小路上。仿佛一只久已死去而还未完全冷却的鸟,发出一个最后的颤动。

世间不复有伯豪的影踪了。自然界少了一个赘累,人累界少了一个笑柄,世间似乎比从前安静了些。我少了这个私淑的朋友,虽然仍旧战战兢兢地在度送我的恐惧与服从的日月,然而一种对于世间的反感,对于人类的嫌恶,和对于生活的厌倦,在我胸中日渐堆积起来了。

不知何故,我的脑子里总是很容易记住一些“逝去”的东西。有一首曲子名为《城南花已开》,是创作者为一个生病了努力抗争最后仍然逝去的人所作。有一部电影名为《处女泉》,讲述了一个单纯的妙龄少女陷入罗网中逝去而她的父亲为她报了仇的故事。有一部小说大概是《回首已是百年身》,故事情节全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人物结局都很惨。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也许并不是梦,而是在半梦半醒之间掉入了一个平行时空里。就在很短的一瞬间,“鬼”这个字突然蹦到了我的脑子里,然后我便立刻感到床边站着一只,甚至觉得被窝里也有一只正要从脚边朝我的脑袋爬过来。我不敢睁开眼睛,怕我真得会看见。可是就算闭着眼睛,也还是看得很清楚,惨白的、失去光辉的、被头发遮挡的脸庞。恐惧袭满全身,我是不是应该已经醒了,我一定已经回到了现实里,可是为何感知仍然那么真实。可我实在是对抗不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恐怖,只能尽量用理智来使自己保持平静,然后等待着突然出现的恐惧缓慢地消失。

迅哥的文字有时读了以后会生出一种锐痛,而丰子恺的文字读了以后会生出一种钝痛。前者告诉我那些溃烂到根的伤口应先将腐肉剜掉,所以总能感受到锐利的刀扎进血肉时的痛。而后者告诉我就算浑身都是伤,却仍有一把无形的刀在缓缓地割,是一种拙而钝的痛。美好的东西总会逝去,但其实不美好的东西也会逝去,带着痛逝去总归不如不带着痛逝去。

2021年12月30日 🔗

VII.《“题未定”草(一至三)》 🔗

还是当作休息的翻杂志,这回是在《人间世》二十八期上遇见了林语堂先生的大文,摘录会损精神,还是抄一段……

读迅哥儿的文字读多了以后会忘记他是生活在八九十年以前的人,看到“抄一段”这里才重新想起来当年他在写作的时候,不管是逐字逐句抨击敌人的文字还是借别人的文字写自己的意,都需要一笔一笔手抄在自己的杂文中。以前看过一部电影,名为《时光倒流七十年》,大概讲的是男主角通过梦境或是想象穿越时间回到七十年前,和美丽的女主角展开了一段美好的恋情,可是当初在穿越之前他在衣服口袋里留了一个他们那个年代的钱币,当他在七十年前的时空里终于和女主角相爱后却一不小心拿出了那个钱币,于是他突然想起了一切瞬间回到了现在。这里的“抄一段”于我就有类似的效果,原本我只是觉得迅哥儿一边吐槽“摘录会损精神”,一边又“还是抄一段”很好笑,可是“抄一段”突然点醒了我迅哥儿是很多年前的人了。等我看到这一篇的末尾说这是1935年的文章时,又明白了为什么“摘录会损精神”。

看完了《且介亭杂文》,又看《且介亭杂文二集》时,我心里总有一种怕,一种不合常理的、带着想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怕。作为已经知晓历史发展的后来者,我知道迅哥儿在1936年就逝世了,所以看到这些写成于1934-1935年的文章总想象着作者写作的时候仍然受着身体上的病痛,加上也知道他的许多文字曾被审查被删改,于是更加想象着作者在承受着磨难进而生出了一种不忍。若是有一天我能明白这种“怕”是什么的时候,一定也失去了现在的心境吧。

VIII.《论“人言可畏”》 🔗

迅哥儿这篇写得真好,他写道“我们又可以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这世上恐怕只有有过同样经历的人才能真正做到感同身受,除此之外最多只能做到设身处地,我总觉得迅哥儿的这篇“设身处地”中也带着几分“感同身受”。

2022年1月2日 🔗

IX.《“题未定”草(六至九)》 🔗

还有一样最能引读者入于迷途的,是“摘句”。它往往是衣裳上撕下来的一块绣花,经摘取者一吹嘘或附会,说是怎样超然物外,与尘浊无干,读者没有见过全体,便也被他弄得迷离惝恍。最显著的便是上文说过的“悠然见南山”的例子,忘记了陶潜的《述酒》和《读山海经》等诗,捏成他单是一个飘飘然,就是这摘句作怪。新近在《中学生》的十二月号上,看见了朱光潜先生的《说‘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的文章,推这两句为诗美的极致,我觉得也未免有以割裂为美的小疵。他说的好处是:“我爱这两句诗,多少是因为它对于我启示了一种哲学的意蕴。‘曲终人不见’所表现的是消逝,‘江上数峰青’所表现的是永恒。可爱的乐声和奏乐者虽然消逝了,而青山却巍然如旧,永远可以让我们把心情寄托在它上面。人到底是怕凄凉的,要求伴侣的。曲终了,人去了,我们一霎时以前所游目骋怀的世界猛然间好像从脚底倒塌去了。这是人生最难堪的一件事,但是一转眼间我们看到江上青峰,好像又找到另一个可亲的伴侣,另一个可托足的世界,而且它永远是在那里的。‘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此种风味似之。不仅如此,人和曲果真消逝了么;这一曲缠绵悱恻的音乐没有惊动山灵?它没有传出江上青峰的妩媚和严肃?它没有深深地印在这妩媚和严肃里面?反正青山和湘灵的瑟声已发生这么一回的因缘,青山永在,瑟声和鼓瑟的人也就永在了。”

这确已说明了他的所以激赏的原因。但也没有尽。读者是种种不同的,有的爱读《江赋》和《海赋》,有的欣赏《小园》或《枯树》。后者是徘徊于有无生灭之间的文人,对于人生,既惮扰攘,又怕离去,懒于求生,又不乐死,实有太板,寂绝又太空,疲倦得要休息,而休息又太凄凉,所以又必须有一种抚慰。于是“曲终人不见”之外,如“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或“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之类,就往往为人所称道。因为眼前不见,而远处却在,如果不在,便悲哀了,这就是道士之所以说“至心归命礼,玉皇大天尊!”也。

这篇文章中,迅哥儿吐槽后世选本里常常选录陶渊明的《归去来辞》和《桃花源记》,所以读到那些书的人常常只以为陶渊明一直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般飘逸的人。而今作为后世人的我,最初对鲁迅两个字的印象也是从语文课本里读来的,总以为他的文字讽刺意味浓厚,后来托列弛的福读到了《马上日记》,才看到了鲁迅作为迅哥儿有趣的一面,直到今日读到这一篇,才恍然大悟鲁迅一直都是一个文学大家啊。

其实除了“摘句”会导致我们读书的时候只看到先代作者们的其中一面,生活中也常常会有这样看人看表面或者片面的情形。比如有些很顺口的句子“三岁定八十”、“小时候偷针、长大了偷金”,在这种思维主导下人们看待小孩子的言行往往容易有偏而轻率下结论。列弛曾提过一句“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过了不久我从一个表姐嘴里也听到了这句话,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听过同样的一句话,这是不是说明还有更多很顺口但明显有偏的话存在我们的脑子里呢。认知一个人的全部,不管是古人还是今人,本来就是很难的,但是不光凭一个行为样本就下定论还是容易做到的。

上面摘抄的文字里提到“徘徊于有无生灭之间的文人”,后文中也有一句“我也是常常徘徊于雅俗之间的人”,徘徊二字非常精准!

2022年1月30日 🔗

X.《再论“文人相轻”》 🔗

今年的所谓“文人相轻”,不但是混淆黑白的口号,掩护着文坛的昏暗,也在给有一些人“挂着羊头卖狗肉”的。

文学的修养,决不能使人变成木石,所以文人还是人,既然还是人,他心里就仍然有是非,有爱憎;但又因为是文人,他的是非就愈分明,爱憎也愈热烈。从圣贤一直敬到骗子屠夫,从美人香草一直受到麻疯病菌的文人,在这世界上是找不到的,遇见所是和所爱的,他就拥抱,遇见所非和所憎的,他就反拨。如果第三者不以为然了,可以指出他所非的其实是“是”,他所憎的其实该爱来,单用了笼统的“文人相轻”这一句空话,是不能抹杀的,世间还没有这种便宜事。一有文人,就有纠纷,但到后来,谁是谁非,孰存孰亡,都无不明明白白。因为还有一些读者,他的是非爱憎,是比和事老的评论家还要清楚的。

不过我在这里,并非主张文人应该傲慢,或不妨傲慢,只是说,文人不应该随和;而且文人也不会随和,会随和的,只有和事老。但这不随和,却又并非回避,只是唱着所是,颂着所爱,而不管所非和所憎;他得像热烈地主张着所是一样,热烈地攻击着所非,像热烈地拥抱着所爱一样,更热烈地拥抱着所憎——恰如赫尔库来斯(Hercules)的紧抱了巨人安太乌斯(Antaeus)一样,因为要折断他的肋骨。

不明白。

XI.《论新文字🔗

头一回听说“汉字拉丁化”。原来我们从小学的“拼音认字”竟有过那么曲折的发展过程。

XII.《“寻开心”》 🔗

 我有时候想到,忠厚老实的读者或研究者,遇见有两种人的文意,他是会吃冤枉苦头的。一种,是古里古怪的诗和尼采式的短句,以及几年前的所谓未来派的作品。这些大概是用怪字面,生句子,没意思的硬连起来的,还加上好几行很长的点线。作者本来就是乱写,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但认真的读者却以为里面有着深意,用心的来研究它,结果是到底莫名其妙,只好怪自己浅薄。假如你去请教作者本人罢,他一定不加解释,只是鄙夷的对你笑一笑。这笑,也就愈见其深。

还有一种,是作者原不过“寻开心”,说的时候本来不当真,说过也就忘记了。当然和先前的主张会冲突,当然在同一篇文章里自己也会冲突。但是你应该知道作者原以为作文和吃饭不同,不必认真的。你若认真的看,只能怪自己傻。

想起前些天看过的一个B站视频,有人采访余华,问他每天会不会有固定的时间写作,据说海明威每天会很有规律地写4-5小时。余华答,如果海明威真的每天写4-5小时,那他多半写的都是情书,不然他作品的数量会是现在的2-3倍。余华还说,作家在接受采访时说的话80%都不可信。

还有另一个,有人采访李安导演,问:拍电影的时候会不会对以往作品做复盘?答:拍电影和平时是不同的状态,只有在接受采访前才会看看以前的作品,而临时看也只是为了应付人而已。

2022年2月2日 🔗

XIII.《名人和名言》 🔗

我们的知识很有限,谁都愿意听听名人的指点,但这时就来了一个问题:听博识家的话好,还是听专门家的话好呢?解答似乎很容易:都好。自然都好;但我由历听了两家的种种指点以后,却觉得必须有相当的警戒。因为是:博识家的话多浅,专门家的话多悖的。

博识家的话多浅,意义自明,惟专门家的话多悖的事,还得加一点申说。他们的悖,未必悖在讲述他们的专门,是悖在倚专家之名,来论他所专门以外的事。社会上崇敬名人,于是以为名人的话就是名言,却忘记了他之所以得名是那一种学问或事业。名人被崇奉所诱惑,也忘记了自己之所以得名是那一种学问或事业,渐以为一切无不胜人,无所不谈,于是乎就悖起来了。其实,专门家除了他的专长之外,许多见识是往往不及博识家或常识者的。

迅哥儿说名人的流毒来自科举的余波,我瞎想了一下,也许还有这些来源。一是底层阶级对上层阶级的仰望。在封建社会里,站在权力顶端的人被称为“天子”,为了达到“得人心者得天下”的目的,自然会有人对“天子”歌功颂德来增加民众内心的归属感,教化日久,底层民众仰望最上层的“天子”总不免带上一份崇敬之情。当然,太平盛世人们便仰望当今天子,若逢乱世,人们便唾弃当今,反而期盼着下一个天子来拯救黎民于水火。二也是科举的余波,古代文盲率高,人们总是认为读书能明理,自然便对高级知识分子更加仰慕,若是穷乡僻壤里出了个秀才,那这秀才地位绝对不低,若是出了个状元,那更加是光耀门楣了。但我想这其实也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最早政府选拔人才是“举孝廉”,人们把德放在才之前,而后的许多年里,德与才逐渐混为一谈,于是名人便与名言也混为一谈了。

2022年3月8日 🔗

XIV.《非有复译不可》 🔗

但这就又是“批评家”的材料了,其实,正名定分,他是应该叫作“唠叨家”的,是创作家和批评家以外的一种,要说得好听,也可以谓之“第三种”。他像后街的老虔婆一样,并不大声,却在那里唠叨。

“唠叨家”这个词真是太妙了啊。“家”这个字也很妙。武汉话里“家家”是指外婆。诸子百家里的“家”专指某种知识方面出类拔萃的人。武侠小说里经常有侠客要坐船去哪里,便喊撑船的人为“船家”。还有“万家灯火”、“女儿家”,“成家”。我实在说不出“唠叨家”这个词妙在哪里,但是能感受到。

XV.《文坛三户🔗


  1. 我对百年前清朝的文字狱印象深刻,有些我想写的东西,因为“怕”而不知道那些文字的边界在哪里,大多数都没写,只是一直存在心里。想起一件好笑的事,是我弟讲给我听的,有个远房表弟某天喝了酒在路上骑摩托车,正好旁边经过了一辆警车,这位表弟吓得赶紧把摩托车扔了不要命似地往家跑。人家警察看他这种跑法以为他是犯了什么事,便拿了他的记录来看,几小时后找到他家去,后来问询一番只是敬告他不要再闯红灯。这件事真是好笑啊,他的心虚和害怕被误会成了另一种心虚。一个普通人穿上一件衣服就足以令另一个普通人感到心虚和害怕了。 ↩︎

  2. 大街上总能看到许多特大字号的标语,比如“听党话,跟党走”,以及随处可见的核心价值观,这些是正好中间的。以前听S说,中国的左右和外国的左右是正好相反的,所以我也分不清方向。只是从小记得,在吃饭的时候,端着碗的是左手,拿着筷子的是右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