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次人生-风幕篇

· 6934字 · 14分钟

这是一个当世界被无法驱散的烟雾笼罩以后,毁灭与新生周而复始的故事。

(一) 🔗

玻璃以外的世界仍旧被白雾锁住,什么也看不清楚。金献禾与谢净坐在回城的列车车厢里,各怀心事。

从记忆服务中心走出来的人总是带着一身疲累,连少年们也不例外。三位看上去精神不振的少年男女互相倚靠着坐在对面,谢净从一开始就认出了其中两位是自己的孩子,那是烈烈和小月,小月还和以前长得一样,烈烈却变化很大。若从白雾元年算起,她与孩子们已经分离了九年,可是南济市的风幕还没合围成功,当初与政府签订的社会抚养协议仍然生效,她还是不能私自与孩子们见面。

现行的社会抚养制度是九年前制定的,为了能够让全市市民紧锣密鼓地全情投入风幕工程的建设工作,政府将全社会所有14岁以下的儿童全部集中抚养,当时政府信誓旦旦地向所有即将骨肉分离的父母和孩童们承诺,三年后风幕合围成功就能团圆。而今过去了三年三年又三年,围绕整座城市建设的风幕已经合围失败了两次,又即将进行第三次合围。

前两次风幕合围失败后,曾有少数民众想要退出政府的计划,但都受到了政府有关部门的无情惩罚。政府从不曾明文规定什么,但民众大抵都心中有数,一旦发现本应分离的父母和孩童私自见面,父母可能会失去工作,孩童可能会失去上学的机会,双双沦落为社会边缘人士。

金献禾又一次使劲揉了揉跳个不停的太阳穴,希望能暂时抚平脑中嘈杂的声音,可这样做显然不奏效。按常理来说,在记忆服务中心里,每个人能够存储和读取的都该只能是属于自己的记忆,可这一次金献禾却感觉脑子里似乎多出了许多不该属于自己的记忆,或许只是这一次读取了太多记忆让身体过于疲累,也或许人类的记忆本来就是这样变化莫测。

“阿禾”,谢净的声音打断了金献禾的思绪,“你是不是也认出了烈烈和小月?你可不可以去和他们说说话?我想听听他们的声音。”

“小净……”金献禾本来想说让谢净自己去和孩子们说话,列车里碰到不应该算是私自会面,但一想到谢净总是特别执着于遵守政府制定的秩序,只好默默应承了请求,但是一时之间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中突然浮现出一段久远的记忆,于是她说:“在南济市郊区有一座方湖,湖边有一棵时而沉默时而咆哮的大树,当大树咆哮时,会出现一栋大楼,那楼的名字叫做十方间。”

一听到“十方间”,小月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那是小时候听过无数遍的故事,她瞬间感到精神恢复大半,目不转睛地望着坐在对面的两人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又摇了摇旁边烈烈的胳膊。而坐在烈烈另一边的男孩似乎也察觉了什么,三位少年低声商量了几句,随后又安静下来。

少年们大概也是不敢轻易违抗政府制定的非正式规则,金献禾看了看极力保持着镇定的谢净,在心里默默长叹一口气,没想到即便是这样面对着孩子们也没能让她挣脱一分思想束缚,而这般怪异的世界也竟然早已习以为常。

“十方间大楼是真实存在的,我们进去过。”烈烈突然真诚又笃定地说。

烈烈开口后,小月也迫不及待地分享:“我们还看到了未来,我们要改变这个世界。你们……你们一定要心存希望。”

谢净终于忍耐不住,她深深地望了一眼两个孩子,忽然微微抬头,却又只好轻声感叹:“无论要去做什么,一定要先保护好自己。”

无声的情感溢满了静谧的车厢,坐在烈烈身边的少年看懂了这种亲人相逢却不敢相认的场面,他转头对烈烈和小月悄悄地说:“你们放心,不管将来风幕能不能合围成功,我一定会想办法废除掉社会抚养制度的。”

小月探头发出疑问:“真的吗?三水,你怎么能做到?”

坐在小月和三水中间的烈烈开心地笑了,他先转头对小月说,“三水可不是普通人”,又转头对三水说,“对吧?”

那位被称为三水的少年点了点头。

列车到站,此时此刻,车厢里的人只能分别走向各自被规定好的终点。殊不知,不远的将来,每个人将会走向各自选择的道路。

(二) 🔗

谢净被调走了,原因大概和那次回城列车里简短的对话有关。南济市数据中心的工作本就无比枯燥乏味,好友谢净走后,金献禾只觉得工作简直无趣到了极点。又听同事说起人们失去记忆的事,据说是早上出门时和邻居一起坐电梯下楼,结果电梯刚到一楼,邻居却突然失忆忘记要出门做什么,又按了电梯回家。

第一次风幕合围失败以后,政府公告的原因是发生了机器人叛乱,还回收了普通市民接入互联网络的权利,习惯了在家工作的市民从此不得不每天顶着风险去单位上班,倒是让那些生产封闭式头盔的产商发了大财。经过多次产品迭代,最新款的头盔已经做得十分轻便,甚至不需要再背上氧气瓶,头盔所使用的新型材料能让人们在呼吸的同时隔离白雾。

第二次风幕合围失败以后,政府公告的原因是又发生了叛乱。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许多市民都记忆模糊。

今天南济市政府宣布第三次风幕合围失败,这样的消息让每日勤劳工作的普通市民都感到非常沮丧。城市里终日被白雾笼罩,市民的生活还是没有什么可以期盼的事物,那些被迫分离的父母和孩子们的团圆之日依旧遥遥无期。

下班的路,金献禾已经走过无数回,哪一段路的霓虹灯带损坏,哪一段路出现了大坑,她每天都会在心里默默记上两回,也许市政府是真的将所有资源都调去修建风幕了,所以困扰市民的灯带损坏、路面陷落等出行问题都无力修复吧。

“喵呜~”

金献禾足足反应了好几秒,才终于想起来耳中听到的可能就是猫咪的叫声,但她不敢确定。

“喵呜~喵呜~”

可是这个城市里不应该还有猫咪存在,白雾不仅仅会侵蚀人类的记忆,其他生物也无法幸免,曾经有许多人类饲养的动物因为丧失记忆而开始攻击人类,最后全都被政府统一处理。为了保障风幕的顺利建设,就连城市里的所有鸟类也通通都被驱赶离开,只有乌鸦因为奇迹般地不受影响,而被人类培育改造成半机械化的运输工具。

“喵呜~喵呜~喵呜~”

小猫的叫声越发频密,显然是因为有人类停下脚步而更加想要吸引人类的注意。金献禾十分确定附近应该有一只猫,可令她更加不敢确定的是,自己到底应该是一个拥有善良品质的人类,还是应该是一个没有情感的机器人。自从那次从南济市记忆服务中心回来以后,她的记忆出现越来越多的混乱,而混乱的记忆又让她变得越来越纠结犹疑。明明有时候能够记起与好友谢净相处的回忆,可有时候又会突然想起一些“指令”,那些“指令”告诉她机器人的使命是消灭人类,只有人类全部灭亡,地球才能休养生息。有些时候浮现的记忆让人感觉十分离谱却又想要相信,她竟然会觉得地球好像是活的,因为人类消耗了太多自然资源导致地球生病了,于是地球的免疫系统释放白雾来杀死人类,等人类灭绝以后,地球才能恢复,千万年后可能还会有新的人类重新进化出来。

小猫的叫声忽然变得凄厉,金献禾脑中互相冲突的意识一下子全被恐惧的情绪压倒,灯带发出的霓虹灯光似乎越发暗淡,也许是白雾又变得更浓,若真是如此,必须赶快回家,否则一旦迷失在白雾中,就会与整个世界失去联系。

新的一天到来,和逝去的昨日不会有什么分别。金献禾戴好头盔走出家门,意外的是,笼罩整座城市九年的白雾一夜之间消散得干干净净。路上也有很多人为这样的景象感到震撼,大家纷纷不由自主地取下头盔,贪婪地呼吸着无害的空气。

难道是风幕合围成功了吗?

“天上是什么?”“好像是城市。”“天上怎么会有城市?”“风幕怎么会突然合围成功?”“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金献禾回身四望,眼前是城市的残躯,草木植被早就全部枯死,路面、楼宇外墙全都残破不堪,只有一根根从前没有过的巨型柱子崭新得反光。若顺着这些柱子一直一直往上看,慢慢就会发现天空变成了一个平面,平面之上存在着另一座城市,无数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有人的影子、水的影子、树的影子,甚至还有绝迹多年的动物的影子。

大家最初都以为那是海市蜃楼,可是那些影子是如此鲜活,没有半点将会消逝的迹象。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城市上空修建了新的城市?

就在地面上的人类都陷入迷惑之时,被人类驯化的乌鸦依然穿梭在空中,不停地为人类传输信息或轻便的物体。忽然之间,空中所有振翅的乌鸦全都静止不动,下一个瞬间,曾被迫为人类生存而奉献的乌鸦们,一齐疾速坠落。

一只乌鸦正好坠落在金献禾的眼前,那黑色的羽毛早已在无数次翅膀挥舞中磨尽了光泽,由于被人类篡改了基因,这只乌鸦比记忆中在动物园见过的乌鸦要大上一倍,它的身上仍然背负着货物,如今已死因不明地摔死在地上。金献禾的心中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像自己这样无权无势的底层群众就是乌鸦,马上也会被不明原因抛弃。

无数只乌鸦的坠落似乎终于让陷入震惊迷惘中的人们有了片刻清醒,大家突然都张开嘴说话,急切地交换信息。不到十分钟,离散的人群集结成了有集体意识的群众,分别朝着距离自己最近的巨型柱子走去,那里才是聚集的目的地。

金献禾也被人群裹挟着前进,她茫然地跟随,如同汹涌的海浪中一颗无意识的水滴,走着走着忽然感觉好像踩到了什么,急急低头去看发现是一只黑猫的尸体。虽然白雾已经消散,但是那些在白雾中为人们指引方向的霓虹灯带仍然闪着光,原来已经走到了昨天听到小猫叫声的地方,可是小猫却已经被澎湃的、昂扬的人群踩死了。

(三) 🔗

巨大的柱子连接着地面和上层城市,人们本以为攻击柱子就能讨个说法,可那些柱子只是看上去像玻璃,却远比玻璃坚韧,一个人击不穿它,一百个人同时围着柱子攻击也同样不能制造出哪怕一毫米的裂缝。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三个小时过去了,这场南济市空前绝后的大罢工依然没能得到政府的任何回应,或者说法。金献禾还是为脑中反复冲突的意识困扰着,她有时候以为自己是人类,要去争取自己的权利,有时候又以为自己是机器人,倘若能够炸毁那些巨型柱子的话,刚好能把整座南济市完全毁灭。

“阿禾!”

金献禾回头,看到了好友谢净,所有冲突的意识又都暂时平复。

谢净二话不说拉着金献禾就走,金献禾没有反抗,两人很快就来到了南济市数据中心大厦楼下。

“阿禾,我请求你,回去帮我查一下我的孩子现在在哪里?”

“小净……我不明白。”

“阿禾,你听我说,我最近才知道原来三年前,也许六年前,政府就已经开始着手修建上面的新城市了,他们骗了我们。我刚刚才看到有很多父母根本从来没有和自己的孩子分离过,以前都是我太傻,太相信政府的承诺,现在我只想要找到我的孩子,也只有你能帮我了。”

金献禾不知道这些日子里谢净身上发生了什么,才会从一个绝对贯彻执行政府意志的人转变为一个……

谢净也不明白为什么金献禾变得比以前木讷了许多,她只想要找到自己的孩子,那才是独属于她的一份真实,她又坚定地看着金献禾:“阿禾,帮帮我!”

今天一整天金献禾都总觉得是在做梦,或许不止这一天,过去的九年都好像是在梦里,这种如梦似幻的感觉最近变得越来越强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啊,自从脑子里存在了多种意识,它们不断冲突消耗……

谢净着急地抓住金献禾的肩膀摇了起来,金献禾突然感觉那种梦幻般的感觉离远了一些,好像面前的好友才最真实。

“阿禾,你怎么了?你能帮帮我吗?”

“小净,我要怎么才能帮到你?像我这样的普通员工只有数据中心离线数据库的权限,查不到……”

“不,你可以,”谢净拿出一个记忆存储器,又拿出一个简易的记忆读取器,一齐交给金献禾,“这里面存了三个在线数据库的账户和密码,但是每个账户的使用时间限制在3分钟以内,待会你进去以后先查烈烈和小月的信息,如果还有多余的时间再查一下方湖实验室。”

金献禾带着谢净的希望走进了大厦,像往常一样快速通过了身体特征的识别进入了大厦内部,她本以为今天白雾消散,同事们应该都会跟自己一样在来的路上就被人群带走,万万没想到大家居然和平常一样在上班。她刚走到工位坐下,新来的同事就忍不住八卦,“阿禾,你怎么才来呀,都快中午啦。”

“哦,路上有点事耽搁了,”金献禾一边打开电脑,一边悄悄将谢净给的记忆存储器和记忆读取器组装成可穿戴的记忆载体。

新同事继续唠叨不停,“阿禾你该不是被路上的那些人带跑了吧,咱们过段时间都会被安排去上面工作,你可别跟那些人一样,免得出了事就没资格上去生活啦。”

金献禾有些震惊新同事居然知道这么多,而自己之前一点也不清楚,难怪这么多人还能在这里安心工作,原来早有上升之路。她不动声色地对新同事说:“我要上去跟领导汇报工作”,走了两步又回头,“昨天领导说让你准备的数据和报告你可得快些哦”。

按照金献禾当前的记忆,数据中心大厦一共有33层,她平时工作在第13层,至少要到30层才能有机会登录在线数据库,而这栋大厦进入每一层楼都必须得到规定的权限才行。她一边走一边拨下耳边的头发,随即在头发的遮掩下将记忆载体贴着太阳穴挂到耳朵上。按照载体中的记忆,走大楼的安全通道似乎可以去往不同楼层,推开两层防火门就能走进30层的机房,然后登陆在线数据库。

尽管今天已经为太多事感到震撼,但金献禾还是又一次感受到新的震惊,没想到大厦的安保和数据库的风控都这么草台班子,她按照从载体中读取的记忆如法炮制,居然轻而易举地走进了30层,登陆了在线数据库。

金献禾在一分钟之内查到了烈烈和小月的信息,由于每个学生的耳朵末梢都被植入了定位芯片,所以能看到两人此刻都在东山大学的教学楼里。随后在多出来的时间里,金献禾也快速查到了方湖实验室的信息,原来十几年前就有科学家预测到了地球上会出现侵蚀人类记忆的白雾,甚至还推测当白雾消失后很快就会出现能直接伤害人类身体的黑雾。尽管还想再查查风幕工程和南济新城的信息,但是显示这些信息都被物理隔离存储在其他地方。

30层已有接近90米的高度,金献禾走到大楼玻璃窗旁,那些巨型柱子看起来不再那么高大,往下望去,每个柱子周围还是聚集着乌央乌央的人群,移动的人类渺小地像移动的点,若是抬头往上望,视线很快就会触及一个平面,那是新城市的地面,也是地面城市的天空。

金献禾突然好奇能否直接从自己所在的这栋大厦走到新城市去,于是她回到楼梯间继续往上走,约莫爬了三层楼梯后就到了尽头,她推开一扇门,来到了整个数据中心大厦的楼顶。站在这里,她只要往上伸伸胳膊,就能触碰到头顶的天空,这却是无法突破的限制。

有微风徐徐吹来,遥望远方,环绕着南济市的“风幕”和那天空的平面衔接一起,竟然好似一个巨大的笼子,原来束缚人类的笼子都是由人类自己建造的。

(四) 🔗

谢净得到她的孩子们的信息以后,立刻头也不回地寻找她的真实去了。

金献禾脑中的多种意识又开始互相冲突,已经迷茫太久的她忽然不愿意继续迷茫,不论是人类还是机器人,她都已经拥有了自我意识,那些通过记忆带来的意识也只能接受而无法随意摒弃。从这一天开始,她感觉自己约莫是彻底从人类社会创造的关系网络中脱落了。她开始思考,既然拥有这么多不同的意识,那么自己内心里真正的自我意志又是什么呢?就从探索世界的奥秘开始吧。

一株枯萎的树干下,几个孩童正在分食一包很辣的辣条,小孩子们大约很少吃辣,一个个被辣得斯哈斯哈地大口吸气。金献禾经过的时候多看了一眼,便有一个小孩也递给她一些,浅浅品尝一口,真得很辣。

“你要去哪里?”小孩子好奇发问。

“我要去方湖。”金献禾诚恳地回答。

小孩子未曾听过方湖的名号,“哦”了一声,回头去找自己的小伙伴们。

金献禾继续往自己的目的地走去,又远远地经过了一个巨型柱子,那柱子下的人群越来越多,已经有人开始想办法沿着柱子的侧面往上爬,但是往往爬不了几下就会滑下来,看样子政府还是不曾理会过这些人。

有好几个人个个扛着树干向金献禾身后的柱子走去,那些树干的两头都悬在空中,随着人类脚步移动而规律地上下晃动。金献禾回头望去,柱子周围的人群已经开始齐心协力地造梯子,看来人们发现柱子外壁实在太滑无法攀爬,于是要想办法借助工具的力量。

金献禾继续走向自己的路,她离城市边缘的风幕越来越近,离身后那些聚集的人群越来越远。只要再往前走几步,她就能穿越风幕继续走向方湖。忽然她瞥到几米之外的地面上躺着一只乌鸦的尸体,一瞬间心念一动,再一次回头望去。南济市里几乎每个连接地面与上层城市的柱子旁边都出现了人类的身影,只是建造的攀登工具各有不同。有的就是树木绑好的直梯,人类源源不断地往上爬,那直梯却总有些微微地晃,看来是稳住梯子底部的力量仍然不足。也有的是在那些巨大柱子旁边又新建了简单的工程器械,似乎仍在试图击破柱子。还有的是环绕着巨大柱子建设了一根比一根更高的小柱子,而每根小柱子又被不断延伸建造出更多的支撑物体。

一、二、三……金献禾仔仔细细地数了一遍,一共有108根巨型柱子,大约已经有7根柱子快要被人们爬到顶端。这时天空中传来了声音,大约是政府终于回应民众,金献禾无心再多听,快步踏出了风幕。

这天应该是秋分,方湖边总是有些风,许多栾树的花被吹落在地,黄色细碎的花朵与卷曲流棕的枯叶混在一起,又被贴近地面的风拂成波浪的曲线。如无意外,到了明天,急性子的栾树很快会结出一串串像灯笼一样的果实来。湖边立着很多木制的长椅,那是人类根据自己的想法制造的事物,随时日消逝,已渐渐与自然融合成和谐的一体。尽管人类总当自己是这世界造物主一般的存在,到头来也不过是自然的一部分而已。忽有一阵大风吹过,栾树上的黄花如雨般纷纷飘落,细小的花瓣落满长椅。

记忆中的景象应该是这样的,但现实不是。在风幕以外的世界里,白雾也消失无踪。方湖仍在,湖边的树木却都早已枯死,那些发黑朽坏的树干就像钉子一样围绕方湖插了一圈。

遥远的咆哮声传来,对岸的大树枝条狂暴摆动,树后站着一栋大楼。金献禾没有想到故事中的场景竟然会在现实中出现,赶忙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