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梦:大水 🔗
梦织从离开老家到进入大城市读书、工作、生活已经有很多年,这些年里她的人生没什么大的起伏变化。每个工作日的早晨,她要坐地铁去上班,下了地铁后还要再骑行或步行一小段路才到公司。像往常一样,梦织下了地铁以后骑着单车往公司去。她骑行的是一条没有秩序的路,行人和车辆随意穿梭。若是非要论行车规范的话,梦织正在逆行。当她正准备转弯经过一个拐角时,一个大叔骑着电单车相向而来,那位大叔见梦织挡了他的路便叫嚣了一句“滚开,别挡老子的路”,随即竟然加速骑过来,并且试图伸手绊一下梦织。在电光火石之间,梦织迅速让开并且停了下来,当她回头看时,那位凶恶的大叔已经骂骂咧咧越走越远。
啊,真的好想对这个世界上超过50岁的老男人都产生一种“恶人”偏见啊,梦织有些愤懑地这样想着。但她又转念一想,若是抱有这样偏见,那么被她歧视的人群也会覆盖自己的父亲……
正当掠起波澜的心湖逐渐归于平静之时,梦织忽然感到两眼一黑,整个人落入一片黑暗中,并且一直一直往下掉,最终掉进了一片海里。当梦织挣扎着从海面上浮起时,她看到远处有无数滔天巨浪越卷越高,而海岸边有一座村庄,她的爸爸妈妈正站在村口注视着远方的巨浪。梦织看见妈妈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奇异又悲伤的神情,她想快点游到岸边,告诉爸爸妈妈快跑。
可是忽然间,梦织想起自己是不会游泳的。
这一个念头过后,巨浪迅速扑打过来,整片海洋都被搅动,海水翻滚着,一个又一个巨浪被掀了起来,一次次攻击着海岸边的小村庄。很快,梦织看不到自己的爸爸妈妈了,也看不到村庄了,更加感受不到自己了。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梦织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局。
又一个念头过后,梦织重新坠入黑暗,但这次她没有直接掉入海中,而是轻巧地落在了岸边,她看了一眼远方刚刚成型的巨浪,要翻到岸边似乎还需要一点时间。于是梦织迅速跑到爸爸妈妈身边,带着他们一起往高处跑。就这样跑啊跑,不知跑了多久。再回头时,梦织和她的爸爸妈妈还有整个村庄都一起远离了海边,再也不用担心会被巨浪湮没。
成功拯救父母逃离水灾的梦织,开心地抱着妈妈转圈。但是妈妈却只用一种奇异又喜悦的眼神望着梦织,妈妈说:“回去吧。”
梦织笑着点了点头,随后仿佛如梦初醒般回到了现实世界。
美好的早晨不应该受到那些不好的事情影响啊,梦织心想着,待会早餐吃点什么好呢。
第二个梦:回家 🔗
又到一年中元节,每年这天小区里都会有很多人烧纸钱,有些人用来祭奠先人,也有些人用来祭奠心中的愧悔、遗憾。人们烧纸钱的时间通常是在夜间,首先在小区里选一个无风的僻静地,用粉笔在地上画一个圆圈但留一个口子不收拢,随后往这个圆圈里点火并正式开始烧纸钱,一边烧一边念念有词,一直等到纸钱全部燃烧殆尽才会离开。也有人实在找不到适合画圈的地方,便会在路边烧,但同时会拾一根细木棍守在一边,防止烧去的纸钱没有落入自家先人的口袋,却被路过的其他魂魄抢走。
梦织从不相信这些,她认为烧掉的纸钱仅仅只是寄托了在世之人的哀思,并不会起到什么实质作用。但每每看到别人烧纸钱,梦织便会想起小时候跟着爷爷奶奶烧纸钱的记忆。小时候的日子总是无忧无虑的,梦织从不会刻意去分辨每一天是一年中的几月几日,那时候的她对时间的流逝毫无察觉,只觉得区分不同时间段的印象仅仅是上学、暑假、上学、寒假、过年,好像即使每年都会长高一点,但度过的时间永远只围绕这样简单的几件事循环。因此梦织一直也记不清会跟着爷爷奶奶烧纸钱的日子到底是清明、中元还是重阳,只是记得每年爷爷会在买冥纸的时候顺道买一些白纸做的信封,梦织会按照爷爷的吩咐把不同币额的一沓沓纸钱分开,然后均分成等额的好几沓纸钱,再细心地把每份纸钱叠得整整齐齐放入信封中,最后跟爷爷一起用笔在信封外面写上收信的先人名讳。最后的最后,爷爷会在家门口靠近马路边的位置用稻草或者秸杆点一个火堆,那些装着沉甸甸的纸钱的信封会被一个接一个地投入火堆中烧掉。
怎么从来不记得那些火堆是怎么熄灭的呢?梦织想起了火堆、纸钱,但是却无论如何也记不清爷爷奶奶的样子。没过一会,梦织突然开始感到头晕目眩,一阵天旋地转后,好像一切相关的回忆都消失了,她再一次落入一片黑暗之中。
再次醒来时,梦织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草地上,那些草很柔软,她坐起身来,轻轻地抚了抚地上的草,那触感很像是动物身上的毛。
咦,为什么看不到颜色呢?梦织直觉草应该是翠绿的。
这一个念头过后,梦织眼前的一切开始染上颜色。地上的草变成了翠绿色,其中还交杂生长着一些白色、黄色的小花。天空变成了浅蓝色,大朵大朵的云安静地浮在空中,还有一个圆圆的、雪白又明亮的月亮挂在正空。梦织站起身来,她发现脚下的草竟然没过了脚踝,甚至是快要与膝盖持平的高度,又试着在这深深的草塘里走了几步,那草虽高却并不妨碍行走。
可是这次是要去哪里呢?梦织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她迷茫地一边走一边看周围的风景,试图慢慢熟悉起环境来。可是这绿草地好像是无边无际一样,怎么走也走不到边。
唉,为什么只有草地却没有村庄呢?在消耗掉一些体力后,梦织听到到自己的肚子开始咕咕叫,她心想着:好想吃上热腾腾的米饭啊。
这一个念头过后,梦织便看到绿草地不远处有炊烟升起,一间土房子冒了出来。梦织似乎已经能闻到米饭的香味,她嗅着香味向那冒烟的房子走去,每走一步,草地边缘便出现一些已经破败的土房子。当她正好走到目的地的时候,那间土房子已经不冒烟了,只有一个面目模糊的人坐在房子里吃饭。梦织看到生人忽然有点害怕,她环视一周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个又荒又破的村子里,除了有人的那家,其他所有土房子全都倒塌不成型。
梦织忽然认出了眼前的景色,这里还是她的梦,她曾无数次地途经许多这样荒凉的村子,旅途的目的地总是她的家,并且回家的路总是充满各种惊险刺激的情节,比如被追杀!
这一个念头还没转完,梦织发现她已经骑着自行车在坑坑洼洼的田埂上前进,倒也有几个黑衣人追在身后,可是似乎只要能够保持自行车不从田埂上掉落,黑衣人就不会追上她。由于身后跟着紧追不舍的黑衣人,又受到那奇怪的规则束缚,梦织只好极其认真地在越变越窄的田埂上骑行,也就无暇去看其实她经过了一大片澄黄的油菜花田,经过了一大片绿油油的水稻田,经过了一大片褐色的棉花田。当那田埂已经狭窄到比自行车轮胎还细的时候,梦织由于这不可抗力终于翻车了,她连人带车摔到了一片刚刚收割完麦子的田地里。麦秆稍微有些扎人,但是似乎只要屏住呼吸并把身体埋在麦秆堆里装死,那些追杀梦织的黑衣人就发现不了她的踪迹。那些黑衣人在麦田里像无头苍蝇一样搜索,他们踩到了梦织的身体但却没有察觉,又在四周察看一番后就带着地上摔坏的自行车消失了。
自行车被收走后,梦织就只能步行回家,她又想,要是能直接飞回去就好了。随后,梦织可以飞了。但是能够飞起的同时,却也要承担坠落的风险。梦织的飞翔方式并不是一直在天空中飞,而是突然高高地弹跳起来,然后又迅速往下掉,再接着弹跳起来,如此往复,好似在飞。
梦织很快就发现,身后又跟着一个黑衣人要追杀她,那人和她一样弹跳着飞,一边飞还一边玩杂耍。这次没有什么奇怪的、默认的规则可以保护梦织不被伤害了,可怜的梦织只好很努力、很使劲地一次次高高弹跳起来。她还是用全部注意力来弹跳,同样错过了跳过的那些风景。她跳到了一个高高的山巅上,山巅之下曾是她从小渴望去看一看的云海。她跳到了一个像飞碟一样的物体上,飞碟里面就住着她曾幻想过的外星人。她跳到了一座白塔的塔尖上,塔下正在举行婚礼,热热闹闹的婚宴上有很多很多好吃的。她甚至跳到了一个浮在空中的黑色大格子上,格子里盛放着金色的太阳光芒,金光闪耀之下是一片幽静、碧蓝的大海。可是那一切她都根本没去注意看,因为她实在太害怕被黑衣人追上了,只能全副心思地弹跳。
好累,跳不动了……梦织忽然觉得身心俱疲,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她不能继续飞了,身后一直追杀她的黑衣人也忽然消失了。天地变为一色,灰蒙蒙的、白茫茫的、黑惨惨的,有雨从空中丢了下来。梦织拖着疲乏的身躯,迈着缓慢的步子,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脚下又重新长出了绿草,绿草越长越高变成了一排排树,树越长越多竟分出了一条路、指引着一个方向。道路两旁有好多不同的树,樟树、柏树、松树、水杉树。随着梦织一直前进的步伐,高高的树又慢慢地越变越矮,变成了油菜花,变成了牵牛花,最后又变成了踩不烂、烧不尽的杂草,这才终于走到家门口。
刚回到家里,还没来得及见到爷爷奶奶一面,梦织就立刻从梦中醒来了。
第三个梦:正反 🔗
在炎炎夏日的夜晚里,洗完澡以后再吃一根冰棒解暑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梦织已经吃过一根绿豆冰棒,虽然还想吃第二根,但又不想再吃第二根,于是梦织拿出一瓶矿泉水来喝。唔,接下来是应该听音乐,唱歌还是打游戏咧……梦织一边规划着临睡前的时间一边喝水。一瓶矿泉水很快就被喝光,于是梦织理所当然地想着把喝完的矿泉水瓶和吃完的冰棒棍子一块拿去丢掉。可正当梦织想要伸手去拿她想拿的东西时,她发现桌子上根本就没有矿泉水瓶和冰棒棍啊。
难道是再一次坠入梦境之中了么,梦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缓缓呼出,她开始打量四周,在这个极其普通的房子里,如同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一般摆放着一些日常生活所需的家具、电器等等,简直普通得就好像是在现实里一样。这间梦中的房子和现实里的房子一样,也有窗户,也有门。梦织正打算走到窗户边再看看,忽然听见有人开门的声音。只见一对双胞胎兄弟走了进来,两人的样貌十分相似但神态略有不同,其中一个看起来温和、沉静,而另一个看起来活泼、跳脱。活泼的那位指着站在床边呆愣住的梦织说:“喂,别磨蹭啦,我们要去上学啦。”
上学?梦织记得自己早就毕业进入社会工作了,原来这个新的梦境是要去上学才能醒来么,可是眼前两人看起来实在是太过真实,她问他们:“你们是谁?”
活泼那位听到这个问题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完后用很严肃的语气说:“你是我哥的童养媳啊,不记得了吗?”
“童养媳?!这里是巫山嘛?你们到底是谁?你们真得认识我吗?”梦织一连抛出了好多个问题。
沉静那位指着活泼那位说“他是阿润”,随后又指了指自己说“我是阿珂”,最后指了指梦织说“你是阿梦。”阿珂接着说:“我们要一起去学校,如果再不动身的话,可能会赶不上家门口的那趟班车了。”
很神奇的是梦织忽然意识到自己就叫做阿梦,而阿珂的话听起来是完全可信的。阿梦点了点头,不满地瞥了阿润一眼,随后背上行囊跟着两兄弟一起出门,打算等着坐班车去学校。无奈的是,班车已经走了,但是听说如果走近路到下一站去的话,可以重新等到绕完远路后的班车,于是阿梦继续跟着阿珂和阿润一起往下一站走。一路上阿润总是很容易被路边的风景所吸引,他看到路边有蝴蝶会想去扑,看到路边大片盛开的野花会想要停下来去欣赏,看到路边招牌有趣的小店会想要进去一探究竟,但这些都被阿珂阻止了。走了好一会,三人终于走到了班车会停的站点,可刚走到还没来得及休息一下班车就到了,三人便紧赶着上了车。幸运的是车上刚好还有三个空的座位,于是他们刚好可以坐下休息解解乏,阿珂先上车便坐在靠窗户的位置,阿梦挨着阿珂坐,阿润挨着阿梦坐。
路似乎不太好走,阿梦感觉车子很颠,她看到对面开过来的车也颠簸得很厉害,好似车头会陷入地面随后又被抛起,车身颠簸的角度最多甚至可以和地面形成三十度。颠着颠着,阿梦感到意识变得有些模糊,此时阿润已经睡着了,脑袋靠在阿梦的肩膀上,而身旁的阿珂仍然端坐着欣赏车窗外的风景。
阿梦悄悄问阿珂:“还有多久能到?”
阿珂微笑着回答:“可能还有很久才到,但是没关系,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
阿梦说:“我也困了,那我也睡一会,到了的话记得把我和阿润一块叫醒呐。”阿珂微笑着点了点头。
随后阿梦轻轻地把头靠在阿珂的肩膀上并且闭上了眼睛,同时也能感受到她另一边身体的肩膀上枕着阿润热乎乎的脑袋。车窗外有微凉的风吹进来,吹拂着阿梦前额的发丝,但她无暇去拂,因为困意已然袭来。正睡得迷迷瞪瞪的时候,阿梦好像看到有很多黑衣人走上车把全车人都抓走了,那些黑衣人抓着他们走上了一段被烟雾笼罩着的山路。阿梦感觉不到脚踩在地面上的那种坚实的触感,似乎他们有时会与地面垂直着行走,有时又会倒转在地面下方行走,有时又像是在一个圆圈里行走。正当阿梦想要摆脱这种朦胧又迷幻的感觉时,只听见很远很远的天边有一道巨大的天雷伴随着闪电落了下来,所有的烟雾瞬间消散,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些黑衣人。
阿梦的意识也顿时变得无比清醒,她看见身边还是站着阿珂和阿润,心里安心很多。原来他们被带到了一个巨大的玻璃瓶里面,瓶内的一切被不知源于何处的光源照耀得十分清晰,瓶外缠绕着时不时露出闪电的黑雾、白雾、黄雾、红雾、蓝雾。此时,玻璃瓶顶传来一个柔和的女声:“输赢随机,筹码随机,赢了的人可以离开,输了的人必须留下”。随后,众人眼前出现了一个赌桌,不少人默默地走上前去。阿梦不知所措,她问阿珂:“我们该怎么办?”阿珂说:“静观其变。”但没等阿珂说完,阿润便拉着阿梦跟着人群向着赌桌走去,而阿梦也下意识拉着阿珂的手一块走。
“你拉我干什么?”阿梦不明所以。
“一块去看热闹呀。”阿润说完,拉着阿梦继续走。
那些上了赌桌的人很快就下来了,有些人赢了便立刻离开了这里,有些人输了便痛哭流涕。没一会,赌桌上的座位全都空了出来,赌桌那边的荷官示意让阿梦坐到座位上,阿梦便坐了过去,可是阿珂和阿润却没有,他们只是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
“为什么你们两个不跟我一起呢?”阿梦先问了问阿珂,随后又问了问阿润。阿珂神情严肃,没有回答。阿润调皮地笑着说:“因为只有你才有资格坐上去赌啊。”这一瞬间,阿梦忽然记起来,她一直都只是身在梦中,而阿珂和阿润只是她梦里的伙伴,并不是真实的依靠。
赌桌上写着两个字,一个“单”字,一个“双”字。荷官摇了摇骰盅,随后示意阿梦下注。阿梦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筹码可以用来赌,她随手指了指那个“单”字。荷官没有打开骰盅,只见赌桌上的“双”字变成了绿色,而“单”字变成了红色。荷官没有说话,却用悲伤阴郁的眼神看着阿梦。但阿梦知道她输了,输掉的是一生的幸福,不论未来的人生多么漫长,她只能一个人孤独终老。
在阿梦仍然惆怅的时候,赌桌上的字又有了变化,原来的“单双”二字变成了“大小”二字。荷官再次摇了摇骰盅,随后沉默。阿梦心想,如果不能赢,就不能离开这里,不离开这里,梦境就无法结束。于是她狠下心来,随手指了指那个“大”字。荷官依然没有打开骰盅,随后赌桌上的“大”字变成了红色,而“小”字变成了绿色。荷官也还是没有说话,但阿梦知道她又输了,输掉了一生的幸运,不管将来会遇到多少机会,她通通都不可能抓得住。
很快,赌桌上的字又变了,这次变成了“有无”二字,荷官机械地摇了摇骰盅然后停下等待赌博的人下注。连输两局以后,阿梦心中又怨又悔,怨的是为什么她输了以后阿珂和阿润依然只是站在自己身后却不来安慰自己,悔的是她竟然连着两次下错了赌注。这一次,阿梦忽然不敢堵了,她回头看着阿珂说:“我不敢,怎么办?”
阿珂回答她:“这里的输赢都不重要的,别害怕。”于是阿梦打算继续赌,她指了指那个“有”字,可是还没等结果出来,阿润便迅速抓着她和阿珂一起朝着远离赌桌的方向跑。逃跑的时候,阿梦回头看了一眼,赌桌、荷官已经消失了,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阿梦一边跑一边问阿润:“为什么要跑。”
阿润说:“万一再输就完了。”
“可是我们要跑到哪里去呢?”阿梦又问。
“只要能离开这里,跑到哪里都可以。”阿润这样回答。
三人一起跑到了玻璃瓶的边缘,眼看着就要撞到瓶身上了,但阿润还是不管不顾地继续跑,阿梦心里开始打鼓但也只好闭着眼睛跟着继续跑。也不知跑了多久,只听到阿润很兴奋地喊着:“出来啦。我们出来啦。”
第四个梦:怪兽 🔗
实际上并没有出来!
三人竟然直接跑到了原来的目的地:学校门口。校门是敞开着的,附近的保安室里,有个看门的大爷正在打盹。阿梦问阿珂:“我们算是到了吗?”阿珂点点头说:“是的,我们进去吧。”
于是,阿梦跨过校门,进入了学校。可是没走上几步,她发现不远处的教学楼十分阴森恐怖,又走了几步,她发现那栋楼变形了,原本是方形的建筑物突然变成了圆形。踏进教学楼以后,阿梦一眼就看到地板上有一个黑黢黢的洞,应该是一个地下室的入口,在那入口处的门上挂着一个血淋漓的石狮兽首,那兽首的眼睛闪烁着瘆人的绿光。阿梦再不敢继续向前一步,她停顿了一秒,随后吓得拔腿就往来时的方向跑,而阿珂和阿润就在后面追。
跑到校门口以后,阿梦停了下来,阿珂问阿梦:“为什么要跑。”
阿梦说:“因为害怕。”
阿珂皱了皱眉,但依然用缓和又温柔的语气对阿梦说:“可是你只有进入那里才有机会去救你想救的人!”
救人?原来这个梦还没结束是因为自己还没有救出应该救的人嘛?这一个念头转过后,化为阿梦的梦织终于想起来她确实是应该要历经艰难险阻去救人的。
阿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强打起精神和阿珂还有阿润一起重新走进了地下室。他们经过了一条很长很长的甬道,那里很暗,也没有风,一路上阿润还是很活泼地在讲笑话,阿梦总是会被逗笑。终于走出甬道后,他们又走进了一个巨大的泡泡里,泡泡的膜上流动着许多彩色的光,泡泡内有很多人正坐在地上冥想,而泡泡外有一只巨大的怪兽正在吹这个泡泡。阿梦想救的人就坐在那堆正在冥想的人里,她向那些人走过去,一个一个地确认谁才是自己应该要救的人。
巨大的泡泡被怪兽嘴里呼出的风吹得一直在抖动,似乎随时要被吹破。那怪兽似乎也不急于一时,他吹一会就停一会。阿梦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自己要救的人,她无意中看了泡泡外的怪兽一眼,正好那怪兽也在看她,接着怪兽歪起嘴角笑了,他伸出手指极缓慢地向泡泡戳了下去。阿梦意识到一旦泡泡破灭,泡泡中的人便都会被怪兽吃掉,她大声尖叫起来,想要唤醒那些冥想中的人。有些人确实被吵醒,他们醒来后看见怪兽的指尖即将戳破泡泡,纷纷叫嚷着逃命。一时间,所有冥想的人都被惊醒,他们全都惊呼着开始往甬道的方向逃去。
混乱中,阿梦终于认出了人群中谁才是她想要救的人,她的心中忽然有万千情绪流转,却全都堵在心口不知如何诉说,她看着那人随着人流远去,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只能愣愣地杵在原地。泡泡终于被怪兽戳破了,人流逃散得更快,但是仍然不能比怪兽快,那怪兽得意地大笑起来,随手就捉住几个逃跑的人扔进嘴里一口吞食,也许是吃了几个人后,怪兽的味蕾苏醒了,他开始疯狂地抓取地上奔跑的人,不管一次抓到多少,纷纷一口吞掉。
怪兽吃人吃得很快,而逃命的人几乎都拥堵在狭窄的甬道入口,怪兽看到那么多人都集中在一起,干脆将两只手合拢,一次把甬道口附近的人全都捧起来倒入口中。阿梦看到即将落入怪兽巨口的人里正好就有自己想要救的人,她哭喊着往怪兽的方向追过来,可是根本来不及阻止。就在这时,阿珂和阿润忽然出现在阿梦身边,他们一起抓着阿梦的手开始逃跑。
他们顺利地逃离,而逃离时却仅仅只是保全了自身的性命。从奔跑的状态中停下来后,阿梦一直止不住地哭,她又惊又惧,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会被怪兽吃掉,也不明白为什么她救不了想救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被怪兽吃掉。
阿珂看着痛哭的阿梦,轻轻地拥抱了阿梦却很快又松开怀抱,他指了指黑暗中有光照入的方向说:“梦境结束,你该回去了。”
阿梦也恍恍惚惚地意识到马上就该要清醒,可是却开始贪恋梦中有伙伴可以依靠的感觉,她紧紧抓着阿珂的手不肯松开,她说:“可是我不想回去,我是这么懦弱、软弱、脆弱的一个人,我不敢,我做不到,我的人生一定会很失败。”她一边说,一边哭闹着,不愿意离开这幻梦。
“喂喂,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阿润一边大声说话,一边用劲将阿梦和阿珂的手分开。阿润对阿珂说:“我们走吧,她始终要学会自己一个人去面对的。”阿珂不放心地看了阿梦一眼,但还是跟阿润一起转身走了。阿梦想要追赶他们的身影,可是他们却很快就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在阿珂和阿润消失以后,阿梦哭得更伤心了,她不断重复地说着“我做不到,我害怕”。可是哭泣毕竟只能是哭泣,除了可以发泄情绪,无法起到任何别的作用,世界不会因为一个人哭泣而发生改变。好在一个人再怎么伤心、痛苦和难过,都不会一直如此,因为……
第五个梦:虚空 🔗
生活是一把刀,一点一点反反复复地割伤每一个人,人们往往只会在最初感到疼痛,此后便会渐渐地麻木。麻木的人还拥有嗅觉,却闻不到气味;拥有视觉,却看不见西东;拥有听觉,但只能听到很少的声音;拥有触觉,但无法触摸到温度;仅剩味觉可以令人们品尝食物却也吃不出真正的味道。
梦织并没有回到现实里,也没有沉溺于梦境中,她来到了一片虚空之中。这里是虚无海,空茫天,她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也看着潮起潮落、月升月落反复地循环了很多次。她的五感并没有被剥离身体,当她坐在海岸边的时候,能够闻到海面飘来的酸腥味,能听到海浪声,能看到海浪并不是单调、乏味地只呈现一种频率或一种形状,若是她用手鞠一捧海水送入口中,还能感觉到海水的温度是清凉的、味道是难喝的。她的灵魂曾经飘到那空茫天上去,她看到了自己刚刚出生时的样子,也看到了自己历经生活的磨难最后死去的样子。她看了很多遍自己平凡普通的人生,每一次都会感慨,真是无趣之极的人生啊。
如果她愿意的话,她可以和虚空融为一体。
如果她也愿意的话,她也可以继续以人的形态待在虚空里,这里的时间是永恒的、空间是无限的,她可以永远地存在着,继续阅读自己本来的人生,而不去经历、不去体会。
如果她还愿意的话,她甚至可以清洗掉原来的记忆,抽离出自己作为人的所有情绪感知而完全不再受到任何影响,还可以获取无穷无尽的知识,最终超脱人世间的一切束缚。
遗憾的是,在这里,只剩她一个,拥有五感、记忆、情绪、知识,无论她说什么、思考什么、分享什么,那虚无海和空茫天都一如既往地不予回应。
有一天,她终于在虚无之境中待够了。虽然漫长的真实人生十分无趣,但到底还是比虚无要有趣一些。
第六个梦 织梦 🔗
公元2122年,世界上的所有国家联合成立了世界政府,共同商讨“地球难以承受当前庞大人口负担”的问题。按照当时的科学家以及人工智能的预测,如若再不对人口问题进行人为干预,那么三十年后地球会毁灭,所有人类都会灭亡。可是没有人愿意牺牲自己,只为成全别人。于是当时的世界政府最高领袖长官们提出了一项提案:让大家轮流活着!内容大概是地球上一半的人口进入休眠,在梦境中生活,另一半人口在现实中生活,随后每十年做一次轮换。
这项提案提出后,在世界范围内掀起了一场世纪争论,很多人对此不满,但最终结果也仍是被通过。关于“一半”究竟是按照人口数量的一半,还是按照经济贡献能力的一半来实施,各国之间又经历了一番极限拉扯。最后这个提案具体是怎么执行的,生活在2155年的我无从知晓。
我只知道,我很荣幸地生活在现实世界里,为世界政府打工,每天的工作就是监测那些在梦境世界里生活的人有没有苏醒的迹象。虽说那些人是生活在梦境世界里,但是他们也是会做梦的,只不过现实世界里的人做梦就是做梦,那些梦是怎么产生的无人知晓,而梦境世界里的人做梦其实是被像我一样的世界政府员工控制的,目的是不让他们提前醒来。
在被我监测的一万个样本中,有一人最近出现了即将苏醒的征兆,她的“现实”和“梦境”的边界被未知力量打破了。一般来说,梦境世界是复刻了2022年的世界,人们在其中生活时会像在现实里一样是行动自主的,即使做梦也是梦到一些和他们以为的“现实”差距极大的梦,只有这样他们在做梦又醒来后才会更加相信他们的“现实”就是真正的现实。本来在梦境世界里生活的人,所做的梦都是被规定好的,并且不可能会在梦中拥有五感,可是不知为何那个样本她居然能够改变她的梦,而且还找回了五感。更难得的是,她已经来到了梦境世界和现实世界的缝隙–虚无,若是再不想办法,她很可能就会苏醒。
其实从我个人角度讲,仅她一人苏醒根本影响不了什么,但我必须遵守世界政府制定的规则。总而言之,我打算做最后一次尝试,将她强行带回到梦境世界中的生活里,再引诱她陷入更深的梦境,倘若她还是能够苏醒的话,那我也没别的办法了。
第七个梦 男女 🔗
凌晨两点,梦织从睡梦中醒来,并不是被噩梦惊醒,她没有做梦,就是突然睁开了眼睛且意识极为清醒。可是此时距离天亮还早,于是梦织还是要再次入睡,三个小时后她终于睡着,并且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梦里。
在这片梦中的新世界里,有一条湍急的河流,这条河很宽,两岸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花中掩藏着很多菩萨石像,石像的眼睛全都注视着奔腾的河流。梦织觉得那些石像很特别,石做的面庞似乎带有情感,都看不出什么或慈悲、或庄严的佛性,反而更像是普通的人类。河面之下有很多车在高速行驶,快到能看出车的影子,却看不清具体的样子。
天空中有大朵大朵的白云漂浮着,梦织遥望着不远处的一朵乌云,这朵乌云像活物一样正快速地吸收很多白云因而越变越大,最终将梦织所站立的地面上方的天空覆盖住。一个闪电倏忽而至,滂沱大雨铺天盖地地滚落下来。但雨滴并没有落在梦织身上,因为几乎在闪电出现的同时,梦织身旁的几株花朵突然变大,花瓣和叶子都在为她遮挡风雨。
雨水落入了河流,平静的河面被雨滴砸得坑坑洼洼,河面下行走的车子似乎纷纷受到震动,车速变缓很多。这下梦织就能看清楚那些车的样子了,所有的车外观极其相似,只是颜色不同。有一辆白色的车从车流中离开,慢慢地浮出水面,停在了梦织身边。
车上走下来一个身着长裙的女人,她走到梦织身旁,友善地说:“我叫沐雨,也特别喜欢下雨天,你站在这里也是为了看雨么?”
梦织摇了摇头,她说:“我站在这里时,刚好下雨了,但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所以继续站在这里。”
这个答案令沐雨感到很奇怪,但是也很真诚,她忽然笑了笑,然后自顾自地说:“最近我爱上了一个人,我知道该去哪里找他,可是我却去不了。”
“为什么去不了呢?”梦织在心里发出疑问,但是并没有问出口。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沐雨似乎听到了梦织心里的问题,她这样问了一句,但是没等梦织回答,又继续自顾自地说:“在我们这个世界里面,性别并不是一出生就固定好的,而是成年后自行选择的。我爱上的那个人和我一样至今没有选定一种性别,当他是男人的时候,我爱上了他,当她是女人的时候,我也爱上了她。不管他是男是女,也不管我是男是女,我们都刚好在与对方身处不同性别时爱上了对方。”
“这不挺好的嘛!既然相爱,为什么不在一起呢?难道你或者你爱的人已经有了伴侣,所有你们不能在一起么?”
“不是的,我们不能相见的原因有些复杂。这个世界规定只有选定了性别的男女才能在一起,否则的话会受到惩罚,而我俩偏偏都是既想成为男人、也想成为女人的人。”话音刚落,沐雨忽然变成了男人。
梦织看到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非常镇定,因为她知道在梦里一切变化都有可能发生,但她还是有点困惑,为什么在这里性别会成为人们相爱相守的绝对前提呢?
此时,雨停了,那朵凶狠的乌云已经散去,而沐雨也默默地离开了。
这是一个很特别的梦,以往做梦时,梦织总会知道要达成什么条件就能从梦中醒来,可是这一次她很迷茫,完全不知道应该在梦里做点什么才能清醒。她百无聊赖地沿着河边走,走着走着有一道龙卷风突然袭来,两岸的花朵被风吹得东倒西歪,而那些石像依然纹丝不动,就好像是扎根长在地上一样。那道风并没有长久地作恶,在搅散了河流后就立马消失了。
又有一辆车浮出水面,停在了梦织身旁,这次从车中下来的是一名不修边幅的男子。男子一边抽泣着,一边向着梦织所在的方向走过来。走到梦织跟前后,男子突兀地发问:“你能抱抱我吗?”
梦织听后愣了一下,她长这么大还没怎么看过男人哭,还哭得这么“梨花带雨的反面”,但她也真得看出来这名男子很伤心、很难过,若在现实里她一定会拒绝,但是在梦里她向这名陌生人张开了怀抱。
但是男子却并没有拥抱梦织,反而停止了哭泣,他说:“我现在是男人,不应该这么做。”
“那好吧”,梦织收回双手,但她打算听听这名男子的心事,于是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温柔地说:“有不开心的事的话,可以讲给我这个陌生人听听看,也许讲出来会令你好受一些。”
男子向梦织点了点头表达谢意,他叹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会,随后开始讲述他的故事:“我叫淳风,自小喜欢追风,成年后听了家人的劝,以为男子更强、更容易在这个世界里生存下去,便选定了成为一个男人。可是最近我却爱上了一个男人……”说到这里,淳风的语调又夹杂了一点哭声,但他没有哭出来,而是继续说下去:“我的内心好像已经因为爱他而变成了一个女人,我的情绪开始变得反复,许多年不曾流过泪的我今天居然哭了,可是我的身体却还是男人。好后悔当初没有跟随自己的内心,选择成为一个女人啊。”
这件伤心的事听得梦织心酸不已,她正准备再安慰安慰淳风,可是淳风却一改悲情模样,突然变得坚定起来,他说:“没办法,这个世界规定两个男人不能在一起,我也只好接受。虽然当初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但既然已经成为了男人,那我就应该更加坚强地活下去。得不到爱情的话,我还可以追求其他东西,人生嘛,总是不能俱全。”说完,淳风向梦织道了声谢,然后潇洒地离去了。
梦织觉得这场梦透露着许多古怪之处,沐雨、淳风的出现好像只是为了向她传递一个道理:如若要在既定规则的世界里生活,再痛苦也必须遵守规则、做出取舍,人生才能继续。
难道说,必须遵守梦里的规定,梦才会结束吗?
作者后记 🔗
六月初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我连续做了四个不同的梦,醒来后就开始在各种碎片时间里写这篇小说。由于一直想不出来结局写点什么,最近看了不少奇幻电影,想看看别人都是怎么写结尾的。
最开始看了黑泽明的《梦》,居然是一部浅显易懂的电影,结尾倒是看明白了,却没看明白开头。接着看了《成为约翰·马尔科维奇》、《瞬息全宇宙》、《奇异博士2》,还看了《我的个神啊》、《偶滴神啊》,还有《唐顿庄园2》、《渔港的肉子酱》、《人生大事》。这些电影都有很清晰的主线结构,但是我写的小说结构是散乱的,因为都是想到哪写到哪。于是乎,我不知道怎么写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