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王氏之死》

· 4995字 · 10分钟

这本书是一位美国历史学家乔纳森·德莫特·斯彭斯(中文名史景迁)在1978年写的,英文原名叫做《The Death of Woman Wang》,译者引进的时候加了个副标题,我读的是2011年出版的译本,书名为《王氏之死:大历史背后的小人物命运》。讲真,我读完此书第一反应是,好像有点平平无奇啊,原以为会是一本小说,没想到居然更像是一本历史书。本来也没打算专门写个读书笔记,因为读完以后去豆瓣翻了一下别人写的书评,觉得别人都写的很精彩,把我想到和想不到的都说尽了。摘一位名为“思考的猫”的读者在2005年留下的一段书评如下:

正是前面对王氏生活环境的描写才使王氏的悲惨结局显得“顺利成章”,以至于读完书的最后一页时我还处于王氏之死不出意外的“理智”之中。史景迁就这样在前面平淡的描述中完成了对我的“洗脑”,使我竟也仿佛成为那个时代的一个男人,对王氏的结局竟也认为理所当然,当然这里的“理”是当时社会的“理”,就在这样的平淡叙事中,史先生向我揭示了历史的残酷。

我倒不是也认为王氏的结局有多么“理所当然”,纯粹就是麻木了,既是对同情贫苦大众这件事感到麻木,也是对同情女性这件事感到麻木。麻木的原因是什么,可以罗列出许多。但是麻木的隐形目的却是于我有利,短暂的麻木使人可以停止思考,从那种文字造成的窒息氛围中逃离出来。

直到又从另一本书中读到“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和米兰达警告(在中国大陆司法体系并不适用),就是 TVB 警匪剧里每次警察逮捕犯人之前都会重复的那句台词——“你有权保持缄默,但你所说的每句话都可能会成为呈堂证供……”。根据这些关键词,我上网搜了搜,一路看到了实体正义(事实正义)与程序正义之争。生活在一个强调义务多过强调权利、以及社会思想文化氛围都受到控制的地方,许多时候我都是一边认真思考一边迷茫困惑1,然鹅可以麻木一时不能麻木一生啊喂。不多留下一些现在的样本2,将来的我便无法根据过去的样本来比较判断出自身的前进或倒退。

这本书不到十万字,一共只有六个章节,书名王氏之死是发生清代山东郯(念tan第二声)城的一个案件,但作者在时间维度上却从郯城在明朝的生存惨况开始写起。

  • 第一章,观察者。介绍了此书参考的史料主要有《郯城县志》,当地知县黄六鸿的回忆录,以及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以及从三个观察者视角对当地百姓在各种天灾人祸的夹缝中挣扎求生的记录和描述。

  • 第二章,土地。用税收为主线,串联讲述当地因战乱、匪患、自然灾害等引起的各种土地抛荒、百姓流离失所、地主兼并土地、地方征税压力等情况。

  • 第三章,寡妇。通过施加于寡妇身上的节妇、烈妇等贞洁荣誉,以及清朝律法对寡妇不能作为家主决策自己财产的规定,讲述寡妇在当时的社会被欺侮的故事。

  • 第四章,争斗。讲述知县黄六鸿剿灭黑社会的故事,相当精彩。

  • 第五章,私奔的女人。叙述古代社会观念中,妻子只作为丈夫的附庸物品存在(男子可以花钱买来妻子,甚至还可以再把妻子卖掉),王氏终于出场,被丈夫任某掐死并抛尸雪地。

  • 结语,审判。王氏死后,知县侦查、断案和审判的结果。

王氏之死的故事本身很简单,一开场王氏与情人私奔,但当时政府对人口流动的管控非常严格,王氏被情人抛弃后无路可去,当时的社会也没有给女性提供多少工作的选择,于是王氏暂时寄住在夫家附近的道观,但不巧被邻居高某发现,后来跟随丈夫任某回家,再然后就是在熟睡中被丈夫活活掐死。

如果跑路对两人是件苦事,对不久后遭爱人抛弃而单独留在路上的王氏来说,就一定是场噩梦了。虽然一般人都认为女性值得尊敬,但郯城社会并未给她们提供太多的工作:少数人变成接生婆或卜筮者;有一些在地方上夙有声名而为人信任的妇女则充当媒婆,并为当地监狱的女囚作保,承担各项责任。在孤儿院及赤贫、老人之家也有一些工作机会,女性受雇做看护、幼童的玩伴、守卫及清洁工、洗衣妇。做这一类工作,她们可以得到食住和一个月三百文的津贴,不然就是一律一年六两银子的工资——约等于当地衙门较低职位男性的工资。有财力买织布机的女性可以织布来卖,不过这项工作一般都在自己家里进行,而王氏现在没有家。如果适逢其时其地,她们可以在大户人家谋得一份女仆的工作。她们也有一点机会,在道观或佛寺打工。除此之外,主要的工作机会一定是在郯城县城、马头镇和红花埠驿站的赌场、茶馆和妓院。甚至,根据黄六鸿的说法,在偏远的乡下村庄也有同样的场所,这些地方士绅就跟在城市中心一样,设立妓院,给予女性保护,然后抽成作为回报。

王氏被杀害后,知县考虑到任某若死则任家香火必定断绝,以及王氏不守妇道、背叛丈夫、死有应得,最终判决任某用重仗责打并在脖子上戴一段时间的枷锁,以及原本被任某诬陷杀害王氏的邻居高某来出王氏的安葬费用。

虽然王氏死了,她仍然带来一个难题,或许比她生前带来的难题更麻烦。她活着的时候,除了用言行伤害公公和先生,或和她私奔的男人外,大概没有力量去伤害任何人。但她死后,如果心存报复,却是充满了力量和危险:身为饿鬼,她可以在村里游荡好几代,无法安抚,也无法驱除。从田氏依然活着一事,就足以显示类似的议论在郯城是如何被严肃看待:三十年前身为一名年轻的寡妇,她威胁如果不能如愿独自过活,她就自杀,变成鬼来纠缠徐家,结果她如愿以偿。黄的决定是,应该用副好棺材把王氏埋在她家附近,如果这样做,他认为就可以“以慰幽魂”。为了这个目的,他拨出十两银子,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因为在一些类似的情况中,他只不过拨出三两银子来安抚死者。但是黄不希望由自己出这笔钱,任家虽有心,却无力用这种方式来安葬王氏。所以,黄吩咐邻居高某支付墓地和丧礼费用:这样既安葬了王氏,又教训了他不要在脾气失控时掴人耳光。

小时候看电视剧,只会随波逐流地跟随电视剧的价值观,以为“青天大老爷”、“英雄侠士”都是对的,他们遵循了事实正义,以自身的价值观标准来审判坏人。现在当然不会这样想了,以前看情景喜剧《武林外传》,郭芙蓉带着丫鬟小青自以为是雌雄双侠,却出场便成了七侠镇的双煞,因为好心办坏事犯下累累罪行(ps现在看到剧中台词还是觉得好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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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郭:(得意)左家庄那个新娘子,不就咱俩救的吗?
丫环:(笑)人家又没求你救她。
小郭:还用求嘛,你没看她哭得有多伤心啊。切~还没嫁就哭成这个样子,真要嫁过去了,这一辈子不就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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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掌柜:左家庄的赵家姑娘 多好的人呀,就是丑了点,好不容易出嫁,激动的是热泪盈眶……
老白:正哭着雌雄双煞从天而降,对着新郎就是一顿暴捶,边打着还边说“我们这是替天行道!”
佟掌柜:打那之后新郎就再也没有露过面儿,赵家姑娘天天哭天天哭,哭得眼睛都快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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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郭:十八里铺的那个小乞丐,咱俩要是不出手,他不就被那老恶棍给活活烧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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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白:十八里铺的薛神医呀,多好的人呐,那天正给乞丐治病拔火罐……
佟掌柜:刚点上火,雌雄双煞从天而降,对他们一阵拳打脚踢,边打着还边说我们这是替天行道……
老白:等他们行完道以后,薛神医大病一场,从此闭馆,再也不给人看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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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郭:还有西凉河那回,咱俩要是晚到一步,那一船的人都得让河盗给宰了。
丫环:小姐 你怎么知道那是河盗呢?
小郭:你见过哪个摆渡的不收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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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掌柜:西凉河上的葛三叔,多好的人呀,只要不打鱼就去摆渡,送人过河还不收钱。那天刚把一船人给装上,雌雄双煞从天而降,对他一阵拳打脚踢,边打还边说……
大嘴:替天行道?
佟掌柜:打完就把船给凿沉了。
老白:打那之后 再想过河,就得多走五十里路。
佟掌柜:这还不算完,八里庄的货郎,黑风岭的猎户……
老白:白石桥的锁匠,魏公村的樵夫……
佟掌柜:只要是善,要被他们碰上就难逃一劫。

我国古代断案的官员集公检法权利于一身,审判程序相对现代来说简单许多,虽然名义上全社会都会受着统一的思想道德约束着,但不同的社会阶层生存环境不同,名与实的分离程度也不一样,司法程序上的大量漏洞容易被人为操控,几千年传承下来的传统思想似乎就是偏向于事实正义的。我当然没有能力辨析事实正义与程序正义在当前国情和社会环境下的优势劣势或者长远意义,只是无意中又一次发现,说不定现在网络上大家总是习惯用自己的个人标准去指责别人,就是将自己放在审判者的位置上,对事实正义的信仰为他们或她们美化了发言的动机,对虚空靶子的攻击也变成了推动崇高理想的实现,这种情况下交流的意义本就不再存在,更不用说进一步理解双方的思想了。或者换句话说,大家仍然受到一些思想道德观念的束缚,重视出师有名,尽管是做着伤害别人的事实,也非要借来一些仁义道德或者为你好的名号。仔细想来,我也干过不少类似的蠢事,仍然在继续学习如何尊重别人的自主选择。


由于周六晚上强行写读后感写不出来,枯坐到凌晨才睡去,虽然早上不到七点还是自然醒,但是周天又不用上班,那当然是补个回笼觉要紧。上午是武汉市的警营开放日,过去可以摸警犬。等我找到警犬所在区域的时候,发现只有一只黑色拉布拉多犬,虽然它总是被命令坐下配合拍照,但偶尔会不耐烦地站起来或者汪几声,据工作人员讲可能是它被无数个小孩轮流摸了一早上或者也是饿了,此时排队摸警犬的队伍仍然超级长。我不愿排太久的队就去了其他区域,结果瞎溜达的时候正好看见一群警犬被牵着走了过来,人群登时轰动起来。有一只德牧犬一直非常优雅地抬起爪子让人类的爪子轮流握,我也伸出爪子凑了过去,可能是因为身上仍然有阿木狗的狗子味,它还舔了我的手一下,我又摸了摸它的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警犬怎么也这么像狗?后来也有警犬被一群大人小孩围着,有时候狗头上甚至会同时停留着六七只人类小爪,我凭借身高优势也凑过去摸,那个触感给我的第一感觉仍然是,怎么像是在摸狗?

在我心里警犬应该是得到了超级多专业训练,比普通狗多出来很多技能的,穿着警犬服的狗看上去就像自带光环或滤镜的,在未曾真实触摸之前也不知道摸起来撒感觉,等真得摸到以后才确定原来警犬也是狗啊,摸起来也是热乎乎的。

说回《妇人王氏之死》这本书,里面描写底层农民生存之苦,其中女性又比男性更苦,这样的苦我在其他书中看到过很多次。由于已经预先知晓书中描述的时代是清朝,时间的阻隔加上作者极为克制冷静的写法让我始终觉得陌生和遥远,但却奇怪地仍然觉得书中文字留在我脑中的印象似乎是温热的,好比当我摸了一只活着的狗就能触及它的体温。尽管如此,我仍然觉得书中描写的内容平平无奇,甚至平淡乏味,不过这不是书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我生活的这个现实世界,现在对历史的书写是明显有定调的,黎民百姓的生活像是飘在水面上的浮萍一样难以自控,由于过去几年种种因素导致的不安全感,我也变得开始更关注所谓宏大叙事啊、历史规律之类的,对活着各方面的感知能力大幅度退化了。

ps.不知道到底是生理原因还是心理原因,读完这本书后情绪上总是很丧?反正就是沉浸在社会超黑暗、老子超讨厌这个世界的氛围里,强行耕的读后感也看上去有点消极,明明之前还觉得不要把世界想得太明亮也不要把世界想得太黑暗,没想到短时间内主观认知就变了嘞。按照历史经验,短期的影响很快就会消失,过几天就又回归到原来的状态了,啧。


  1. 好像政府宣传定调的核心价值观和这些词语本来的含义是有差异的。我国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分别是,国家层面的价值目标——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社会层面的价值取向——自由、平等、公正、法治,公民个人层面的价值准则——爱国、敬业、诚信、友善。但是国家的公权力、政府的公信力好像是建立在剥夺了一部分公民个人权利的基础上的,都剥夺了些什么我也说不清楚,核心价值观的提出和古代政权在不同时期推行儒教、理学有些相似。倡导人民思想价值观的统一,似乎本来就是只赋予了人民有限制条件的自由和平等。可是现在就算让我不受限制地想象的话,我也想象不出来没有限制条件的自由和平等长什么样子。这就又回到了个体与结构的标准之争,对个体来说,自然是该获得充分的自由,每个个体都应该得到发展,可是对群体来说,个体越是丰富多样地发展越有可能会使群体结构上出现分裂。绝对的秩序和统一的标准相辅相成,过度的自由又会诞生相对的混乱,混乱中就会出现矛盾和斗争。于是乎,现在的我只是处于一种质疑的阶段,既不完全认同也不完全推翻。 ↩︎

  2. 不,就是前几天翻笔记本看到用早起倒逼早睡、用写作倒逼思考之类的文字,所以想着强行写点,结果就是周六晚上写了好几个小时,过了凌晨也没憋出来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