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移山

· 2977字 · 6分钟

我刚刚做了一个很美很美的梦,在梦里整个世界的地底下都是连通的,尤为独特的是大家都嫌弃地底太暗、道路太不平坦,所以就都挤在地上世界行走,而我却非常享受在人少的地底快速奔跑,只要我愿意就可以跑得比狗都快,跑累了就窜回地上看看风景,一小会的功夫就能从水土丰茂的平原跑到巍峨高耸的雪山。

我喜欢肆意奔跑,可却总是只能在梦里奔跑,因为梦醒后总得运输许多沉重的东西,根本就跑不起来!

现在约莫是深夜,刚好也没有月亮,四周黑漆漆的。我们一行人推着车沿着河边小路往前走,即便看不真切,也知道路的右边该是连片的屋舍,那些有片瓦遮头的人一定正在舒舒服服地睡觉吧。

河边种的或许是柳树,或许是杨树,虽然不能看见,可却能够听见有风吹拂枝条的声音。变成一阵风是美好的,变成一颗树也是美好的,在大地上都能有容身之处,可是成为人类一点也不好,为了三餐温饱总是要劳动,不休不止地劳动。

我还这么年轻,我却不能够奔跑,难道要一直劳动到肢体退化了才去奔跑吗?

和我一起推同一辆车的晴子似乎感受了我的忧郁,她是我的好朋友,是世界上最温柔宽和的女孩,她建议我去找队伍最前面推第一辆车的伙伴,只要和其中一人交换位置,就可以不用困在队伍中段被集体的速度拖着了。

从我和晴子推的这辆车往前数,距离打头的第一辆车大约还隔着十几辆车,但我下定决心去试一试,没想到推第一辆车的那对姐妹宝宝和贝贝居然特别好说话。贝贝愿意和我交换位置,而宝宝刚好也乐意把车推快点。就这样我和宝宝一起推着车跑了起来,一直顺着河边跑,随着河流蜿蜒的方向绕过了一座山,又过了一座桥。

天将明时,我跟宝宝都觉得跑累了,便一起把推车停到桥下休息,顺便等一等后面的队伍。借着微亮的天色,我才看清原来这一路陪伴在身边的长河已然汇入大湖,而湖对岸有两座贴得很紧的山,看上去很像是一座山倚靠在另一座山的身上。

可是再仔细看看,倚靠的山与被倚靠的山之间似乎是有缝隙的,有花香和笑声穿过缝隙而来。我不由地往那边走去,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所能见到的缝隙也显得越来越大,而我的心里也越发强烈地期盼着缝隙能变得更大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感觉自己能够轻易地将那倚靠的山推开了一些,好像两座山的阴影真地一左一右缓缓移开,山与山之间不再只是缝隙,而是刚刚分离造成的天堑,我的视野也随之得以远望。果不其然,在山的后面天已经亮了,那里也有河流、屋舍,有盛开着粉红花朵的树,清晨早起的大人们已经支起了早点摊,而憧憬着新一天的孩童也在一起玩闹嬉戏。

这样一幅热闹又生机勃勃的景象,让我好想快点跑过去,可我没有。我不能够跑回过去,也不能够跑去未来,看来真得是被现实约束久了,我不能抛下现在,至少不能抛下应该由我推的车,还有那些推车队伍里的伙伴们。

宝宝还坐在桥下休息,我问她,“知不知道贝贝她们到了哪里?”

“她们都去那山上的驿馆休息啦”,说完这话,宝宝抬起手臂指了一指那座刚刚才被移开的倚靠的山。

我想应该要去找贝贝换回原来的位置了,便登上山去找她,可是却只看到了晴子。然而还没来得及吐出一个字,脚下的山却突然开始倾倒。这倾倒对于山来说是缓慢的,可是对山上毫无准备的人类来说却是迅速的。混乱之中我就近抱住了一颗树,随后才缓过神来去寻晴子的身影,瞥见她也及时抱住了驿馆的廊柱,这才又多了一分心安。

很多人来不及抓住什么,倒在地上随着倾斜的地面滚向各处。驿馆前的垂带踏跺两旁堆叠了好几个孩童,不久前他们还排着队走上石台阶,然后坐在倾斜的垂带石顶端借助重力和惯性开心地滑下去。

不知道人们在面临灾祸时都会是什么心态,没有人会想到前一瞬山将倾倒,而下一瞬又停止倾倒。人们在恍惚中停止奔逃,仿若无事发生一样开始捡拾随身之物。山顶的驿馆很快又恢复了充满了人类气味的热闹,突然降临的灾祸又突然消失,这使得山上劫后余生的人们又恢复了侥幸的心理,孩童们吵闹着要求父母为其购买想吃的食物,往来的商贾和工人们则在这片刻的休整中得闲饮茶。

晴子也在这正常的氛围中放下心来,她去买了两个包子又向我走来,我便也松开了抱着的树向她走去。包子很香很热乎,而且是我喜欢吃的粉条馅,真没什么能比惊慌过度后再吃上一口美味食物更舒服的了。

也许这是注定吃不完的包子,因为山重新开始颤抖。山上的人都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水面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如果人可以选择自己的死亡方式的话,我不想选溺水。

月亮快要落尽,太阳已然升起,湖面终于变得平静了一些,虽然刚刚才吞没了一整座山,以及山上的一切人类。

我一点也记不清浸入湖水后看到了什么,也记不清自己会不会凫水的本领,只是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还好晴子救了我,她浑身湿漉漉的,我也一样,那些从湖面冒出来的人都一样。

附近屋舍的人听闻动静都赶了过来,没一会湖岸边就挤满了或震惊、或感叹、或沉默、或闲言碎语的看客。警卫队也很快到来,一面维持秩序让看客们给岸边留出空地,一面组织群众打捞伤者和逝者。

湿漉漉的我站在岸边,看着越来越多湿漉漉的人被拖出水面后躺在地上。要让两条腿直立行走才比较像是“人”这个字,可是有很多躺着的人再也不能站起来了。

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并且开始感到心慌,因为我记得自己不久前曾经推过那座山。本来倒下的这座山是倚靠着另一座山的,说不定正是因了我的推移才埋下祸根。我将这件事告诉晴子,并且打算好要去自首。晴子沉默了一会,她劝我不要去,但如果我坚持要去,她也会陪我一起去。

警卫队离我们的距离不远,如果沿着河岸跑过去很快就能到。可我一点也没有奔跑起来的心情,我的终点并不是通往自由的。尽管警员们都在努力维持秩序,可是走近一些就能清楚看到存在一小片混乱。制造混乱的是失序的人群,原来竟有很多人前来自首,都说自己曾经推过已经倒塌的那座山。人们争先恐后地承认自己的罪状,就好像认准了这样做不但不会受到惩罚,还能够洗清罪孽、重新做人。

晴子又在劝我不要去,她问,“你是往哪个方向推移了那座山,又怎么确定就是这一次移山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才使得它最后倒入湖中?”

我……“记不清。”

晴子再问,“那么多人都去自首,你又怎么确定每个人都会得到公平的惩罚,包括你?”

我……“不知道。”

现在似乎只剩下两条路,要么回去推车,继续运输那些沉重的东西,要么自首移山之事,会面临怎样的命运全然未知。可我都不想选,唉,我是不是仍然在梦里,从未清醒过?

作者后记 🔗

有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要步行去一个目的地,有好心人开车经过愿意带我一程,能够快些到达自然是好的,可是天降的厄运总是看上去像好运,没一会就遇上了一伙刚抢劫完商铺的劫匪,匪徒们边跑边开枪,车不知为何停了下来,我下车避祸躲到了一颗树后面,刚好树后面有一把枪,我就捡起来防身用,正好此时匪徒们跑到附近,他们完全忽略了那些没有武器的人,而毫不犹豫对我这个有武器的人开枪,在那一瞬间我也举枪射匪徒,然而结局是我没能打中匪徒,自己的肩膀和腿却都中了枪。梦是灰色的,我中枪后身上没有伤口,也没有流出红色的血,可是依然很疼,并且倒在了地上。生物的本能使我用剩下没有受伤的胳膊和腿支撑着往安全的方向爬,爬着爬着有个手机掉了出来,我捡起来一看,这个手机壳是现实中的物品,于是我立刻明白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梦境,然后下一秒就醒了。

前些天我连着好几晚做噩梦,总结出来两个有意思的点。其一,梦境里的我再怎么受伤都是不会死的。其二,有些梦比生活更曲折,故事性很强,适合当小说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