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次人生

· 19694字 · 40分钟

这是一篇会不断更新内容和日期的小说。

第一章 归零 🔗

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很沉,却也很暖和。又好像是有什么靠着手臂,很柔顺,也很温热。意识正逐渐恢复,能够听到潺潺水流声,也能够闻到空气中充盈着微甜的花香。他睁开眼睛,看见头顶是一片蓝天,一轮圆月挂在当空,而他的胸口上趴着一只小白猫,手臂旁倚靠着一条大黄狗。猫和狗似乎都睡得很香,他抬手想要摸猫撸狗,但是它们却都被他的动作惊醒,一下子跳了开去,眨眼间跑没影。

“你终于醒了。”天空中传来一个温柔清亮的女声。

他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原来躺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面前有一条小溪,对岸开满了鲜花,更远的地方立着很多形状各异的门。环顾一周,原来草地不远处也都立着许多门。这样奇异的场景令他怀疑刚才是不是真得听见了别人的声音,迟疑了好一会,他才吞吞吐吐地小声问道:“有,有人吗?”

没有人回应。于是他起来活动一下,大概走了一百米远,走到了一道门前面。那是一扇很普通的木门,还残留着成片斑驳的绿色油漆,门上半部分的正中间刻着2202,他觉得这门很熟悉、很亲切,但是一点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又随意溜达了一会以后,他终于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他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自己是谁,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也没有任何可供回想的记忆……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抬头望着天,大喊了一声:“有~人~吗?这~里~是~哪~里~啊?”

“有人。这里是归墟。”天空中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回答了他的问题。

听见了人的声音,他便顺势再问:“是谁在回答?”

“不可说。”

“我是谁?”

“不可说。”

“我为什么在这里?”

“不可说。”

他沉默了……这是梦吗?一定是!于是他又躺回到草地上,可是此时挂在天空中的是一颗耀眼的太阳,强烈的阳光即使闭上眼睛也能看到,这使得他一点睡意也没有。

过了一会,他决定继续提问:“要怎么才能离开这里啊?”

这次又换成那个温柔的女声回答问题:“只要你能记起自己的名字,就可以离开这里。”

“可是我现在好像是失忆了,什么也不记得,要怎样才能记起自己的名字呢?”

温柔女声和缓地安慰道:“你不是失忆,而是失去了你的人生。在这归墟里有一万道门,你的人生就在其中一道门后面,只要你从中找出属于你的门和你的人生,自然就会记起自己的名字,也就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他想不起来自己本来的人生是什么样子,也许并不怎么好吧,不然怎么会失去呢?要是那种很美好的人生,一定会被紧紧攥在手里吧。美好的人生……想到这里,他再次发问:“那要是我随便进入一道门里,是不是就会过上别人的人生?可要是那门里的人生我不喜欢的话,可以回到这里再选一次吗?”

“是的。可以。你有一万次机会去选择。”

“哈哈,那太好了了。我想要有绝世大美女给我当老婆,每天都有花不完的钱。你告诉我进入哪道门可以实现?”

“第1号到第1000号门都符合你的条件,你可以自己选。”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说完,他就跳了起来,赶忙去找序号1000以下的门。离他最近的是第0505号门,正好符合条件,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那扇门。

第二章 0505 🔗

已是晌午时分,太阳没有先前那般烈,整个朝歌城寂静无声。王还在酣睡时,人民未敢出声,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王,丢了性命。在那王城中央,立着一座刚刚建好不久的摘星楼,楼底下巡逻的侍卫来回逡巡,人的影子几乎能连成一片,随着人的移动,那成片的影子似乎也在跟着流动。若从高处看,那流动的黑影里,孤立着一个静止的白点。

站在楼上的人,看着地面上的那个白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继续回到卧榻之上,打算再睡一觉。

“大王,为何如此忧心?”怀中的温香软玉似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发出了这样关心的一问。他望着躺在怀里倚靠在自己胸口的绝世大美女,嘴角下意识上扬,轻描淡写地答:“无事,咱们再睡一会吧。”

可那绝世大美女却不肯,忽地坐起,无声地开始穿起衣裳,歪歪斜斜地穿了两件又停下,又倚到了他的怀里,说道:“大王,不就是杀了一人嘛,那王叔干嘛非揪着您不放呢?不如……”

“哎,别!别别别!”他赶紧掐断了这半句“不如”,生怕她再说出什么古怪的话来。要说这位绝世大美女,那可真是要样貌有样貌,要身材有身材,要脑子也有脑子,唯一稍微有点无奈的是,她的心肠有点坏。三天前,他们一起去城外郊游,正巧有个孕妇经过,她勾着他打赌那孕妇肚子里怀的究竟是男孩还是女孩,赌当然得赌,可是赌注是什么,当时的他是一点也没想到。

这个世界里,这样的人生,确实如他所愿,有绝世大美女当老婆,每天都有花不完的钱。他降临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就成为了王,每天泡在酒池肉林里,白日宣淫,不在话下。绝世大美女总是很香很好闻,他们一起泡在酒池里,几乎闻不到酒味,只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她也总是随意用酒杯舀起酒来往他嘴里灌,不过他都不怎么愿意喝。因为说真的,就算是泡过美女的酒那也被污染了呀,直接喝下去真得不会不干净吗!

“大王……大王……”绝世大美女又在呼唤他了,于是只好将思绪收回。

此时,有内侍来报,说楼底下站了三天的那位王叔因体力不支而昏倒了。宦官和侍卫们都不知道该不该救,故而来请示他们的王。

“都别管他!这点小事也好来打扰大王午睡!给你们惯得,一个两个都还想不想活了!”绝世大美女发话了,得令的内侍吓得连滚带爬退了出去。

其实,他很想说快些去救,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此刻,他的心里有些不安。他一开始就知道人命大过天,但那件事……他也很想做些什么来补偿,哪知王叔那天来找他,一上来就是一通骂,那密集的言语吧啦吧啦说个不停,弄得他硬是连半句话缝也没找到,只得灰溜溜躲进了这摘星楼。王叔,其实只是名义上的王叔,实际上是这偌大帝国真正的管理者,也是帝师,也像是他的半个父亲。虽然才来到这个世界没多少天,但他真得打心眼里敬佩他这位王叔,要不还是下楼认个错吧……

“大王……大王……”绝世大美女又在呼唤他了,于是他再次将游离思绪收回。

此时,又有内侍来报,说是王叔醒转后听了大王的传话气得七窍生烟,当即就用匕首把心挖了出来。绝世大美女听闻后,大笑起来,她的眼睛笑得弯成了一条缝,嘴角上扬的弧度也十分夸张,简直就像是一只狐狸。

可他一听,如五雷轰顶,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明明他这次也根本就没传什么话啊。等等,这情节怎么如此熟悉,好像在哪看过……他忽然想起来,这骄奢淫逸、残暴不仁的王的人生,并不是他的人生。他要再选一次!

可是怎样才能回到那个有很多门的空间呢?一般来讲,人死如灯灭,一切就会尘归尘、土归土,也许这样就能重来。想到这点以后,他冲到正笑得花枝乱颤的绝世大美女身边,一把抱住狠狠地亲了一大口,然后头也不回地跳下了摘星楼。但下一秒他就后悔了,可是也没法违抗重力,只得一边大叫着“我怕高啊……怕高啊……高啊……啊……”一边继续坠落。

也不知一直往下掉了多久,当他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立刻又感受到胸口躺着猫,胳膊旁靠着狗。但这次他没有立刻睁开眼睛,而是假装继续睡,并且如同熟睡的人一样缓缓翻了个身,胸口的猫随着他的动作滑了下去,被惊醒后悄悄走了,而狗维持着原来的睡姿没有变。于是他立马睁开眼睛,一把伸手抱住狗,并且立刻坐了起来。果然如他所料,他回到了这里。

狗被抱住后,也立刻惊醒,挣扎了几下发现没用,于是打着哈欠,张开狗嘴,用一个沉稳的男声问他:“你抓着我干嘛?”

看着怀里的狗突然说人话,他有点惊讶,但也立即反应过来,这狗的声音不就是不管问撒都只回答“不可说”的那个!于是他用一只手紧紧抱着狗,另一只手举着拳头,问狗:“你到底是人还是狗?”

狗张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好似深情地望着他,同时用一个稳重的、平静的男声回答:“不可说。”

他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答案,于是抡起拳头就朝着狗屁股狠狠揍了两拳。狗被揍得汪汪了两声后,立刻说:“好汉饶命呐。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听到这个令人满意的新答案,他呵呵一笑,但没有再发问,而是直愣愣地盯着怀里的大黄狗看。狗被看得有些怂了,低声说:“我是狗。”

一条会讲人话的狗,并没有令他感到有多惊奇,毕竟他都体验过一次当大王了。他想了想,又试探着问狗:“你知道我的名字吗?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嘛?”

狗答:“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些门后世界的基本信息,也只负责引导像你这样的人去找到属于你们的门。”

他叹了一口气,沉默了好一会,过了许久才再次发问:“有没有哪个门里有孙悟空?”

“有,就在0050号门。”

“在哪里?”

“从你现在的方位起身,右转,直行经过十道门,左转,再经过三道门,再右转,数到第七道门就是。”

他抱着狗,按照狗的指示向第0050号门走了过去。中间再次经过了有着绿漆的第2202号门,他总觉得这扇门对他有着异乎寻常的吸引力,有一瞬间甚至想走进去看看,但他没有。

他抱着狗,站在第0050号门前面,门已经被他打开,门后是一片白雾。大黄狗很乖巧地被他抱在怀里,一路都没有挣扎。路途上他吸了好几次狗,每次吸完都会感慨自己真变态呀。他有点舍不得放下狗,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想抱着狗一起进到门里面去,要是他真得成了孙悟空,也许可以让狗当他的坐骑呢。

他抱着狗,走进了第0050号门里面。

第三章 0050 🔗

大黄狗还是一条大黄狗,每天蹲在农舍前安心地看家护院。它看住的家只是两间简易的土房子,它看住的院也不过是一堆矮小的土墙,在四四方方的土墙一角还有一间猪圈、一间杂物房兼狗窝、鸡窝,这一切共同组成了一个小小世界。

也许在这扇门后的大世界里真得有一只猴子名叫孙悟空,正在闯水帘洞,或者在大闹天宫。可在这土墙围起来的小世界里,并没有那样厉害的猴子,只有人、狗、猪、鸡,以及无数更加微乎其微的生物,而他不幸地变成了猪圈里的一头猪。

虽然变成猪是不幸的,但是他仍然可算是一头幸福的猪。在这臭烘烘的猪圈里,猪爸、猪妈十分和谐,猪兄弟姐妹们也都十分让着他这最小的小猪仔,主人倒下来的剩菜剩饭和其他猪饲料,准都让他吃第一口。每隔一段时间,主人还会带着大黄狗把猪们赶到附近的浅河里,让它们包括他都能乐呵乐呵地在水里玩好一会,那短暂的自由让他觉得舒适、轻松,可更冗长的不自由仍然让他感到压抑、沉闷。

变成猪的日子大概过了一个多月,这段时间他一直想找机会接近大黄狗好问个究竟,于是每天夜里都趁着没有猪注意的时间,偷偷地去拱猪圈边上的一个小洞,试图拱成一个能出去的大洞。在一个星河静好的夜晚,作为一头猪的他终于成功从猪圈里逃了出来。他先是去找睡在猪圈隔壁的大黄狗,想着要用猪蹄子狠狠踹一下狗头。没想到刚从猪圈的洞里拱出来,迎面就遇上了狗。

狗问:“你要去哪?”

他听到后,恍然大悟,原来变成猪也还能和这条狗对话啊,于是小声说:“我要离开这里,我不要当猪,我要重新再选一次。”

狗说:“要是还在归墟,我的职责确实就是帮你去找你想找的门。可是在这里,我的职责就是看家护院。你不能走。”

“好,我不走,”显然有些愤怒的他说着这样的气话,又说:“那我一头撞死总可以了吧!”说完,就打算把猪头向着土墙撞过去。

“那土墙的硬度不够,你这样只会撞得头疼。”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变成猪的他愤怒地来回踱步,却又无计可施,连连发出了好多声猪叫。这样听起来有些惨烈的叫声,惊醒了土院墙内酣睡的所有生物。主人家端着一盏燃着蜡烛的木质烛台,往猪圈的方向走了过来。他眼看今夜不是逃跑好时机,连忙又拱回了猪圈里,被惊醒的猪爸、猪妈、猪兄弟姐妹听到了他的猪叫声,各个都哼哼唧唧、噜噜啰啰地用猪语表达欣喜如狂的心情,原来它们见他出生一个多月都没出声,还以为是头哑巴猪呢。

主人借着月光和烛光,数了数猪的数量,发现一头都没少,于是又蹒跚地走回屋里去睡觉。大黄狗摇晃着尾巴默默跟在主人身后,直到主人吹熄了烛火,它才重新回到狗窝里。

秋收刚过,农田里事少,主人见日头还不错,便又带着大黄狗把猪们往附近的浅河里赶去。本来在前行的队伍里,他被猪爸、猪妈,还有猪兄弟姐妹们护在中间,但他还是慢慢地找机会滑到了队伍边缘,方便和大黄狗讲悄悄话。

“喂,我不要继续当猪了!”他小声地对大黄狗讲,像是怕大黄狗不理他,又强调了一遍:“再不济我也要当人,不要当这种被圈养的猪!”

大黄狗真得不想理这头猪,于是说:“可是我还想继续当一条有主人的狗。”

听到这话的他,真得很想扶额叹气,可惜现在作为猪的他,猪蹄子够不到他的猪头。他想,要不干脆趁现在一口气逃跑算了,可是显然一头猪跑不过一条狗,或者干脆找棵树撞死吧,可是现在还是小猪仔的他跑不快,不一定能够一头撞死,可能只会撞疼……思来想去,他决定先静观其变,好歹他所在的猪猪大家庭还挺温暖有爱的。

在浅河里喝水的时候,他第一次认真观察了一下主人家,那是一个看上去晒得又黑又干瘪的枯瘦老头,眉毛胡子还是黑色的,但是头发已经白了大半。面色青黄、脸颊凹陷,一看就是生了大病,命不久矣,而且还有些行动不便,总是拄着一个拐杖。以前在猪圈里只能仰望外面,最多只看到过主人的手,前两次被主人赶来浅河这边时,他是要么开心要么忧心,根本没看过主人本人长什么样子。现在看到以后,他忽然有些理解大黄狗的心思了。河岸边的草地上,老头将拐杖放在一旁,默默地坐下来,看着猪撒欢,看着狗打滚,呵呵呵地笑着,仿佛这里是天堂。

此时,远处有人向老头的方向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喊:“喂,别让猪喝那河里的水!”

老头听闻,立刻重新拄起拐杖想赶快站起来,但是没站稳又重新摔坐了回去。大黄狗见状,赶紧跑了过去,用狗头抵着老头的屁股帮着老头再次站起来,随后又飞速跑到浅河里把猪们都赶到了岸上。这时,那人已行至近前,他大声斥责老头:“早就叫你不要对那些猪那么好,现在惹祸了吧。前头村里发了猪瘟,好多死猪都被扔进了这条河里。现在你给主人养的猪喝了这河里的水,保不准也会发猪瘟。”

老头一听,惊得颤巍巍后退了两步,等回过神来,连忙拱手作揖,把老腰尽量弯低,讨好着那人说:“兴许不会咧。”

那人嘴角扬起,轻蔑地笑着说:“那你乞求老天帮你吧。要是这些猪得了猪瘟……”,话说一半,看了一眼大黄狗,接着说:“就算你拿命赔,主人也不稀罕,不过那条狗倒是可以,看着瞟肥体壮,主人也应该爱吃。”说完,那人又骂骂咧咧地教训了老头好久,才终于心满意足地走了。

那人走后,老头心事重重地带着大黄狗,将猪们赶回了猪圈。到了晚上,他从猪圈里那个没被堵上的洞里拱了出来,惊扰了好几只鸡,才走到狗窝旁。大黄狗趴在狗窝里,耸拉着眼皮。作为一头听得懂人话的猪和一条听得懂人话的狗,此时尽皆沉默。

过了一会,他对狗说:“要是我真得不幸染上猪瘟,那这猪生自然就结束了,可以回到归墟,再做新的选择。话说回来,这段猪生其实也不赖,至少我的猪猪家人们对我还挺好的。不过我还是想说,说好的当孙悟空呢!你个坑货!”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要是你先回去的话,可以去找猫姐问问。”

过了几个日夜,猪圈里的猪真得都感染了猪瘟,他的几个猪兄弟姐妹已先后不幸死去,只剩下他和猪爸、猪妈继续苟延残喘地活着。老头看着猪圈里的死猪,心痛不已,白天总是坐在土院墙根下的木凳上哭。

这天早上,老头拄着拐杖出去了,过了好一会又回来了,还拎着一根带着肉的大骨头。老头将大骨头扔到院门前,随后便又坐回了院墙下的木凳上。在猪圈里的他透过木栅栏,看到有两个人轻手轻脚从院外一步步挪了进来,悄悄地接近正在专心啃骨头的大黄狗,他们一人用一只手抓住了大黄狗的后腿大力地提了起来,在狗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就把它拖了出去。大黄狗显然不愿意离开,前爪紧紧地抓着地面想要挣扎,但这起不到什么作用,只在地面上留下了几道深深浅浅的爪痕。老头看着大黄狗的惨状,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却并没有阻止。

过了一小会,显然是绑好了大黄狗,那两人又进了院门,把鸡窝里的鸡也都带走,最后朝着猪圈走过来。他们先把他死去的猪兄弟姐妹都扛走,接着又拿了绳子来捆他。已经奄奄一息的猪爸、猪妈眼见着孩儿们都被带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猛地撞倒了那两人,并且尝试继续攻击他们,又噜噜啰啰地用猪语让他快跑。

本来对这猪生极不满意的他,此刻应该要顺着死命、不再苟活,可他看着猪爸猪妈的奋力一搏,忽然又有了一丁点生的勇气,于是迈开猪蹄冲出了土院墙。出来后,他看到四条腿都被缚住的大黄狗,忽然也想救它,便咬着狗尾拖着狗跑。可是没跑两步就感到背上一阵刺骨钻心的痛,他忘了他现在是头猪了,根本跑不过人……

第四章 4321 🔗

说好的一万次人生呢!为什么第二次就碰到了猪生!

不过,他真得找不到谁说理去,因为那条大黄狗还没有回来。而且之前碰到过两次的猫也没有见到。在这归墟之境仍然有一万道门,但是他不知道该去哪里,于是只好漫无目的地瞎走,走着走着,跨过了那道小溪,走到了开满鲜花的对岸。

“喂,你在找什么?”一个女孩叫住了他。

“我什么也不找。”他下意识地这样回答,随后才看清楚叫住他的女孩样子十分奇特,她的皮肤十分雪白,白到接近透明,但是头发和眼珠仍然是黑色的。

“哈,你真奇怪。我叫阿月,你叫什么?”女孩反而嘲笑他。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他实话实说,又好像发现了一线希望,急切地问:“你竟然记得自己的名字,那么你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

阿月歪着头思考了几秒钟,她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喝了那道孟婆汤吧!哈哈,喝了那个,就什么也不记得了。你一定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吧。这里是地府哦,洗去了记忆的人会被送到那些门里去重新轮回转世,要是一不小心进了畜生道,就不能做人了哦。”

“你是不是在骗我?如果进入那些门真得是轮回转世的话,那为什么我进入第一道门以后直接就变成了一个王朝的成年君主,而进入第二道门以后才变成猪,而且从猪出生开始就有记忆。”

“哦,原来你在这里的经历那么少啊。抱歉。”阿月很认真地表达了歉意,随后又说:“那你前世一定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穷书生,所以制造了这样的一个梦魇世界。也许你所经历的一切,一切的参与者都是你自己。你进入第一道门变成了一个王,说不定以后进到哪道门里就会变成那个王的女人。你进入第二道门变成了刚生下来的小猪,说不定又有别的门进去以后就变成了下猪崽的猪妈妈。”

他在想阿月编造的第二种说辞,从逻辑上是说的通的,这就相当于一个人的千千万万分身,分别进入到了一万个平行世界里,组成了各种各样的人生……思考了一会以后,他迷茫地问:“如此说来,那么你也是我吗?”

阿月见他真得有几分相信,被逗得捧着肚子哈哈大笑。笑完以后,她很认真地向他道谢:“喂,谢谢你啊,我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你要是没事干的话,要不要来帮我一个小忙。”

他迟疑地点了点头。然后阿月带着他走到了一座蓝色小门前,门上刻着4321。那扇门很矮,只有半人高,静默地立在花丛中。阿月对他说:“待会我要从这道小门里拉点东西出来,你要是看到我快被吸进去了,帮忙拉我一把就行。”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阿月推开了门,她扶着蓝色小门的门框,跪在地上,先是把手伸进门里去探了探,随后把头也伸了进去。过了好一会,她似乎被门内的什么东西给吸住了,整个身体一下子被拖进去一大半。他吓了一大跳,连忙拽住阿月的脚往外拉。奇怪的是,很轻松就将阿月拉了出来,一并拉出来的还有阿月手里握着的,又像是水流又像是镜子又像是画的东西。

那东西浮在半空中,一时变成奔涌的流水,若是伸手去触碰,那水流会受到阻碍而改变流向,但最终仍然是源源不断地往蓝色小门的方向汇去;一时又变成镜子,能映照出人的样子,仔细看镜子里似乎还有镜子,里面似乎存储着无限的空间;一时又变成画,上面画着会动的小人。

他看到这番景象,惊掉了下巴。

阿月笑着解释:“我还在那门后世界生活的时候,玩过一个叫做 FEZ 的游戏,里面有个说法是,Afterlife,Outspace,Afterspace,Outlife。以前以为,时间之外是空间,空间之外是时间,来到这里以后才发现,时间和空间其实是一体的。”

他没有听懂。

阿月也不再多做解释,她耐心地等着那东西变成镜子的时候,伸手进去抓一些碎掉的镜片;接着又等到那东西变成画的时候,将碎镜片轻轻地镶嵌到画布上,遮盖掉画布上原来的事物;再接着又等到那东西变成流水的时候,采了鲜花卷成小卷,慢慢地插到水流里改变一小部分水流动的方向。这样反反复复地做了很多次以后,阿月终于满意地擦了擦头上的汗,跪坐到地上,但只歇了一小会,便又重新轻握着那东西,一小段一小段地缓缓塞回到门后的世界里去。做完这一切以后,阿月的身体变得更加透明,连头发和眼珠都快要看不见了。

他一直在阿月身后安静地看着,他看到那画布上原先画的是有几架飞机飞到了一座小城上空,盘旋几周后往下扔了许多炸弹,爆炸后小城顷刻之间变成废墟,只有一片空地上,一个女孩在一家人用肉体之躯叠成的堡垒里侥幸逃过一劫,活了下来。等到阿月一遍遍改动以后,画布上的那些飞机最后并没有飞到小城上空,那些碎镜片被叠成了一个半圆罩住了小城,所有飞过来的飞机碰到那些碎镜片后,一息之间便飞进了其他镜像空间里。原来阿月竟然改变了门后世界的历史,他心里忽然有什么被触动了。

“喂,记住我的名字。”阿月突然对他说,“我叫阿月”。说完以后,她整个人变得越来越透明,就好像马上就要消失了一样。

“阿月!”他突然如梦初醒般大喊了一声阿月的名字,随即仅仅抓住了她的手。阿月并没有消失,应该说只消失了一半,她的身体已经彻底变得透明,再也不能被看见,可是她的声音、她的呼吸能够被听见,她的手能够被抓住,可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好奇怪啊,我竟然还存在着。”阿月高兴地跳了起来,跳了一下还不够,又开心地跳了好几下,连鲜花也被她跳跃时带起的风吹动。她的手还被他紧握着,连挣了好几下都没甩开。

“啊,对不起,不过我不能松开你的手,在你教我怎么修改门后世界的历史之前。”他意识到自己的道歉并不诚恳,想了想还是松开了她的手,又说:“真得对不起,但是我也想……想去救一条狗。”

说完以后,他有好一会没有听到阿月的声音。他想,她肯定离开了,于是一个人默默地跨过小溪,找到了大黄狗说有孙悟空实际上却只有猪的门。他学着阿月的样子,推开门,站在门边,紧紧扶着门框,打算把头伸到门里去看。

“喂,你要干嘛?”

“阿月?”他问:“原来你一直都在吗?我想像你那样,去……”

“去改变历史,救一条狗?”

“那条狗不是普通的狗,要是我把它救回来,说不定它能直接告诉我,哪道门后面的世界是我生活过的。”

“哦,这样啊。可是,我刚才有看到溪边趴着一条大黄狗诶,不知道是不是你本来想救的那条。”

他一听,幡然醒悟!既然他都能重新回到这归墟之境,那大黄狗当然也能回来,于是快步跑到溪边,果然看到有条狗蜷缩着身体,正在酣睡。一时间他有些欢喜又有些生气,冲过去一把抱住狗,抡起拳头朝狗屁股揍了好几拳。狗汪汪两声,大喊:“打狗啦。打狗啦。没天理啊。”

“就是这条狗害你当了一回猪?”阿月的声音从离他不远的地方传来。

狗动了动鼻子,辩解道:“当猪有什么不好,起码比在这里当人好吧。”

揍了狗以后,他怒气全消,只余下欢喜。阿月代他说:“可是他原本并不是去当猪啊。你这蠢狗不要混淆概念,浑水摸鱼。”

“好啦,”他抚了抚狗耳朵说:“当猪的事已经过去,不用再说。但是大黄,你一定知道我是谁,以及为什么在这里,真得不能告诉我吗?”

“不能,”大黄狗回答得直截了当,“而且我的名字也不叫大黄,我叫阿福。”

他又抡起拳头开始揍狗屁股了。

狗说:“我真得不能说,但是你自己应该能感应到你最想找的门在哪里。”

阿月说:“大黄说的是真的,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也能感应到我那扇蓝色小门。因为其他门看起来都很陌生,只有那扇门看起来非常亲切。”

亲切……亲切……他终于想起来,确实见过好几次能令他感到亲切的门,于是抱着大黄狗快步走到了那扇有着斑驳绿漆的门前。

阿月说:“哦,是这个啊,看起来很普通,如果你想进去的话,我也可以陪你去看看。”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她发现自己不能离他距离太远。

他点了点头,推开门,抱着狗走了进去。

狗说:“别又把我带进去啊……我只是条狗啊……”

第五章 进入2202 🔗

那有着斑驳绿漆的门,是一扇非常简陋的木门,只比一人的个头再高一个头,门板之间还有并不密实的缝隙,门上与人视线平行的地方刻着“2202”。门被推开后,只能看见白雾。

他抱着狗已在白雾中走了好一阵子,由于大黄狗有些重量,抱久了会令人觉得胳膊酸抱不住,于是狗被放回地上自己走。

“这雾什么时候才散啊?我都不记得在雾里走了多久了。”阿月的声音就在他的左边。

虽然说那道门令他感到亲切,可这遮掩一切的白雾却也令他感到熟悉。听到阿月的抱怨后,他冷不丁接话说:“说不定这里本就是一个被烟雾恒久笼罩的世界。”

“呵,说不定现在是晚上,等到了白天,太阳出来了,雾自然就散了。不然的话,没有阳光,植物不能生长,人们也种不出粮食来,那人都得饿死了。”

“那要是自然的阳光消失了,存在人造的阳光,植物一样能生长的。”

狗没有听两人的对话,它好像忽然闻到了什么,迈开四条腿跑了过去,眨眼间就跑得只能看到影子。很快,狗又跑了回来,它像条狗一样奔跑着,用人的语言说道:“有人在前面等我们,快来。”

当这句话的最后一个音节说完时,有一个奇怪的人凭空出现了。眼前的怪人显然能算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机器人,但又不能算是正常人,因为正常人不会总是变来变去,一会变成老人一会又变成小孩。怪人在变换了五六种形态之后,终于稳定在其中一种形态上,那是一个约莫五六十岁的老头。老头开口对他说:“欢迎你回来。”

他看着老头的模样,觉得十分眼熟,并且下意识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就好像这个老头会忽然召唤出很多人来把他抓走、关到某个黑暗的密闭空间里,或者会强迫他做什么不愿意做的事情。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些破碎的记忆画面,在一片蓝天碧水之间,有好几个孩童在一起玩耍;世界忽然被地表不知何处的漏洞里漫延出来的薄雾逐渐笼罩;至亲失去了记忆,见面不相识;有一个黑色的影子朝着前方奔跑着,无数个黑色的影子在后面追逐着;在极其刺眼的强光下,有人拿着刀和镊子伸过来,不知道拨弄着什么……记忆的碎片太过零散,拼凑不出他完整的人生,但他忽然模模糊糊地记起了一些事。

这个世界确实是被一种无法驱散的白色烟雾笼罩着,烟雾不仅会遮挡阳光,甚至会令长期在烟雾中生存的人们一点点失去记忆。由于这项灾难波及了全世界,所有国家约定停战。国家和人民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为一些中心城市建造了一顶顶隔绝烟雾的罩子,人口开始向那些城市聚集。而没能进入中心城市的人们,多数选择听天由命,随着时间移动,慢慢失去记忆,由于没有阳光,赖以生存的土地只能长出少量粮食,人的生存变得艰难困苦;剩下的少数选择与天相抗,成群结队去寻找烟雾的来源,试图拯救世界。而他和他的伙伴们,由于贫穷,买不起进入中心城市的门票,也交不起里面高昂的税赋,他们不想苟活,他们打算去拯救世界!

在他的记忆里,他和那些记不清样貌和名字的伙伴们真得拯救了世界,他们找到了烟雾最浓最厚的一片土地,那里不断散发出烟雾,他们挖开泥土,找到了数十颗只有手指头大小的白色球体。由于那些不断冒烟的白色小球是从地里挖出来的,他们将其命名为烟种。有个小伙伴说,也许那些烟种只有埋在土里才会生出烟,被吃到人肚子里就不会有烟。于是他们一人选了两三颗烟种,一口吞进了肚子里,没有烟再从人的身体里冒出来。回忆到这里就被截断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依然全无印象,但他笃定眼前的怪人老头一定知道些什么。

阿月见他一直不出声,也不知在想什么,就替他问那老头:“你是谁?找我们有什么事?”

老头听到雾中有女声问话,并不惊慌,平静地回答:“我是三水,是一名科学家,只是好心过来告诉你们,这里离城市很远,附近也找不到什么吃的,要是一直在这里漫无目的瞎走会饿死的。”

“你看得见我?”在雾里走了太久,阿月似乎都忘了自己虽然存在,但是几近透明,是无法被人看见的,又问:“那城市在哪里?要怎么才能去?”

三水老头微微笑了笑,没有回答阿月的问题,而是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笔往前递。老头说:“姑娘,我能看见你的心跳,听见你的声音。这支影画笔给你,你可以用来给自己的身体画上颜色,这样就能像普通人一样被看见了。要是你们想去城市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去。”

阿月接过那支影画笔,在手背上略涂抹几下,手的形状就显现了,于是又迅速往身上刷了好几笔,整个人的身形就正常地显现了。她高兴极了,恨不得立刻就跟着三水老头去城市里见识见识,但是又想到不能离他太远,又不那么高兴了。

三水老头见他仍然没说话,又重复了一次:“欢迎你来!不如我们一起走吧。”

他点了点头,蹲下抱起狗,仿佛这样就与那怪老头之间有狗隔着,那奇异的压迫感会没那么剧烈。阿月见他点头,又高兴起来,之前待在归墟的时间,她总是悬着一颗心,如今心愿完成,又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好像也给予了她一个新的人生。

没走一会,三水老头带着他们走到了一座车站。又等了一会,一辆只有一节车厢和一节车头的铁车停靠到站。车门一打开,阿月就兴奋地走进铁车找座位坐下,他也抱着狗跟着上了铁车,但那三水老头却没有跟上去,反而笑着与他们挥手道别。只过了一小会,车门关闭,车灯打开,铁车本来停留在平地上,突然高速升空,随后高速运行起来。阿月透过车窗,看到在铁车车灯映射下,远处有城市高楼的巨影,原来越近。

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熟悉,就连坐在铁车里的感觉也很熟悉。那些记忆碎片又在脑海中浮动,他忽然有种预感,也许再过不久,他能想起更多事情,甚至是想起自己的名字。不知道那些一起吞下烟种的伙伴们都怎么样了,如果他还活着,那么他们应该也还活着。这段时间的经历太过奇幻了,先是醒来发现记忆全失,身处一个立着一万道门的名为归墟的世界里,接着在懵然无知的情况下随意进了一道门当了几个月的帝王,之后又进了另一道门当了几个月的猪,再之后又在归墟碰到了可以改变门后世界历史的阿月,最后进到了这个被白烟湮没的世界里,这一切发生得似乎毫无逻辑。那个名字叫三水的老头也很奇怪,老头身上的时间流速异于常人,看上去似乎知晓他的身份和过去。

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第六章 三水城 🔗

铁车在一个车站停了下来,车门自动打开,狗第一时间摇着尾巴冲了出去,它迫不及待地想要探索这个世界。车站附近的烟雾显然比外面淡了许多,视野能看见的范围也变得开阔,已经能够清楚地看见几公里外伫立的摩天大楼。

他刚下车,就看见狗夹着尾巴默默走了回来,阿月在一旁打趣道:“这是想找什么没能找到呀,狗生折戟啦。”狗没有叫唤,也没有说人话,耸拉着耳朵,默默地带着两人走出了车站。这次换成阿月怀着兴奋的心情走到前面去开路,他看到阿月在车站外的一处栏杆那儿站着发呆,跟着走过去一看,原来这车站是建在空中,也不知道有多高,往下看,底下黑黢黢一片,不断有风吹上来。

脚下的路显然是直直地通向城市的方向,但他犹疑该不该继续往前走,每每想起那道绿漆斑驳的木门,他的心底里都会升起一阵亲切的暖意,可是这门后的世界却如此陌生。

“你说从这跳下去的话,会怎样?”阿月问他,但不等他回答,便向栏杆外的空间伸出了一双手臂,风吹着她的手臂,似要把她扯上天。忽然,阿月翻过栏杆,扶着栏杆面向他站着,只要她松手,立刻就会掉下去。他被阿月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拉。阿月笑着用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却松开栏杆,又轻轻一跃,但她没有往下掉,反而被风吹着飘了起来,她的身体像风筝一样飘在空中,而她的手臂抓着他的手臂,就像是风筝的线。阿月很高兴,笑着说:“我会飞啦。”

但他还是觉得这样有点危险,很快就将阿月拉了回来。双脚重新落回地面的阿月,脸上仍然藏不住小小激动的心情,絮叨着:“要是我一早会飞的话,就可以直接飞起来去接住那些炸弹,就不用这么迂回曲折地……”她没有说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平静下来。

阿月望着城市的方向,若有所思,她对他说:“我们走吧。”他点点头。于是两人一狗,沿着那被栏杆保护着的路,继续向前走。

走了一会,他发现风越来越大,于是默默牵起阿月的手,以免她被吹跑。又走了一会,大风吹得他无法直行,只能向前倾斜着身体,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动脚步,狗也被吹得有些走不动,于是他让狗衔住他的裤脚,继续跟着他向前走。越往前走,风力越大,而且风似乎不仅仅从前方吹来,还像是从四面八方都吹来,风裹着他的身体,好像要将他的脚从路面上拔开。

本来只是轻轻用力便能牵住阿月,此时他觉得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做到。被狗衔住的裤脚,似乎也传递给他一阵巨大的、拉扯他身体的力量。

为什么不松手呢?他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这样的念头。如果没有阿月和狗,是不是能更快地从风里走出去呢?那个念头开始在他心里生根。松手吧!一瞬间,那个念头在他心里发芽。

零碎的记忆忽然不知从哪里溢出,似乎在一个非常遥远的过去里,他也曾经像今天一样,牵着同伴的手,逆着风艰难前行。

有一个女声在他耳边说:“你为什么迟迟不来救我呢?快来救我。救我。”这不是阿月的声音,是记忆里的声音。

他在心里问:“你是谁?为什么要我来救你?”但是那个声音已经消失了,他不能再听见。

忽然,风消失了。他牵着阿月还有狗,终于穿过了那道风的屏障,走到了短暂路途的终点。还来不及看清这城市究竟长什么样子,就有人跑过来一把拦住他们,大声询问:“你们是什么人?来三水城是避难还是寻亲?”

三水城?这名字好熟悉!这不就是那个奇怪老头的名字吗?但还没等到他回答,又有几个人跑了过来悄声向先前质问他们的人说了些什么,随后他们被客客气气地放行了。那些人说,他们被赋予了这座城市的最高通行权限,无论去哪里都畅通无阻。

“最高通行权限?谁赋予的?”

那群人里为首的一人耐心回答:“是三水大人赋予你们的。就在刚才。现在整个城市的居民应该都认识你们了,没有人会阻拦你们,你们想去哪就能去哪?”

阻拦?难道没有被赋予什么权限的人,即使进入了这座城市,也会被阻拦么?他开始对这座城市感到好奇,接着问:“刚才外面那么强的风是怎么回事?要是没有权限的人进来会怎样?”

“那是风幕,每个城市都会有一个风幕,像一个保护罩一样罩住城市,那是专门用来吹走烟雾的。没有权限的人如果进入城市,会被送走。”

“三水大人是谁?你们见过他吗?”

“三水大人是创建和守护三水城的人,没有人见过三水大人。”

他还想再问点什么,可是也不知道问什么,因为这里的一切都太陌生。踌躇之间,阿月将他拉走,她肚子饿了,想要赶快吃饭,狗也附议。

为首那人见他们想去找吃的,便吩咐下属带他们去最近的餐厅吃饭。于是,他们很快就坐在一幢高楼的顶层餐厅吃饭,不仅他和阿月有饭吃,连狗也有狗饭吃。阿月和狗都吃得很开心,一人一狗一边吃饭一边说着进城后见过的各类奇异新鲜事物,开心地不得了。但他开心不起来,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想起来了许多零散的记忆,但都不连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感觉,有人等着他去拯救。虽说如此,可他却根本记不起来要去拯救谁。城市里的人似乎都因为“最高通行权限”的事真得都认识他,可是他敢肯定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许等见到那个怪异的三水老头以后,可能会得到一些答案。但是,这城市里的人都知道“三水大人”的存在,却无人见过,更加没人知道哪里能找到那位三水大人。

阿月见他愁眉不展,笑嘻嘻地问:“喂,你是不是在想怎么去找那个三水老头?”

“嗯。我觉得如果能再见他一面,也许能够再想起点什么。”

“哈,既然找到那个三水老头能帮到你的话,那我们就去找呗。”阿月仍是笑呵呵地,又看着狗说:“大黄,你说是不?”

狗抖了抖耳朵:“是是是,要我说多少遍啊,我不叫大黄,叫阿福。是阿福啊!”

“就要叫你大黄。略略略。”

狗明白吵不过阿月,选择不再讲人话,继续埋头吃狗饭。阿月却不肯轻易放过它,不依不饶地一声声喊:“大黄,大黄,下雨不愁,人家有伞,我有大黄。”

已经把狗饭全吃光的狗,还是埋头在空碗里,假装继续认真吃狗饭。阿月笑哈哈地伸手去抚狗耳朵,抚着抚着,狗被抚温顺了。于是一人一狗又继续开心地聊天。

他看着这一切,会心一笑,继续吃饭。

饭毕,他忽然想到,好像没有钱,那么饭钱谁付?吃霸王餐么?还是留下来洗碗打工?阿月看到他又把眉头皱起来,忙问:“喂,又什么事让你烦心呐?”

他小声说:“我没有钱……”

听他这一说,阿月也忽然想起来,在她原来生活的那个地方,也是要花钱才能吃饭的,但是她也没有钱。狗就更不可能有钱了。她用更小的声音问他:“那怎么办?跑么?”

他点点头,随后将视线移向餐厅大门,阿月也一把抱住狗,只待一个信号,他们就要一口气冲出餐厅。

这时,餐厅经理向他们走了过来,一番沟通后,他们终于明白,原来“最高通行权限”也等于可以在城市里任何商铺里白吃白住白拿,而他们所消费的一切账单都会由三水大人买单。不仅如此,餐厅经理还命人给他们一人上了一杯热茶和饭后甜点,还给了他一份报纸。

阿月和狗开心地喝起热茶,吃起甜点。他打开报纸,开始阅读。那名为“报纸”的物体并不是真正的纸,而是在一种可像纸一样翻页的载体上展现了许多动态立体的信息。他看到第一页,今天早上有好多架飞机飞到了一座城市上空不停扔炸弹,可是那些炸弹却并没有落到城市里,而是在落到半空时便消失不见,与此同时,有很多其他平静的城市被没来由的炸弹袭击,许多城市的风幕受到攻击后有不同程度的破损,烟雾从那些被破坏的洞口灌进城市里。信息展示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他动手翻到第二页,据统计,一共有三十座城市受到炸弹袭击,其中一半的城市风幕被炸弹炸出缺口以后很快就自动修复,而另一半城市虽已紧急进行抢修,但效果甚微,一大批住在城市边缘离风幕很近的市民开始搬离。后面详细记录了每个城市风幕的受损情况,他没有细看,接着动手翻到第三页。那些风幕破损严重却因财政紧张而无力修复的城市,在此之前早已经建立好了新的城中城,甚至是城中城中城,烟雾通过风幕缺口灌进城市后,那些住在城市边缘的市民仅有少数人搬进了城中城,绝大多数离开了城市,走向了城市下方的黑渊,在风幕破损的数小时以后,城中城的新风幕开启,而城市原本的破损风幕被迅速回收。

看到这里,他又翻回第一页,将那座原本将受炸弹袭击的城市放大来看,那座城市似乎并没有修建风幕,但是城市里烟雾很少。他又将那些炸弹落到半空突然消失的立体影像翻来覆去地看,终于看到了一些细小的碎镜片。万万没想到,不久之前,阿月在归墟之境费尽心力改变的门后世界历史,竟然是这样的。

他忽然想到,如果阿月的那道蓝色小门本就通向现在的这个世界,那么他曾经去过的那些门是不是也是通向现在这个世界呢?于是他继续翻看报纸,只见其中一页的一个小框里显示了这样一条新闻,有位老人在失去独子后沉迷于虚拟世界,刚好那位老人的虚拟角色在虚拟世界里被挖走了心脏,于是现实世界中的老人也一样陷入了昏迷。看到这里,他的心像是被人重重地捶了一拳,连忙把那条新闻抽出来又细读一遍,不过新闻里并没有老人的照片,所以他暂时不能确定那位昏迷的老人会不会刚好就是归墟之境第0505号门背后世界里的那位王叔。

接着,他又把整份报纸翻了个遍,但是并没有找到任何与杀猪、杀狗相关的新闻,不过却找到另一条与三水城相关的新闻。在三水城下方的黑渊里,有人尝试挖出土里的黑烟种,并且将白烟种埋了进去,过了一段时间后,掩埋了白烟种的地方没再散出黑烟而是散出白烟。人所共知,长期生活在黑烟笼罩的地方,寿命会逐渐缩短,而长期生活在白烟笼罩的地方,记忆会逐渐丧失。那些生活在三水城下方黑渊的人,本来是因为那里离三水城近,能够通过得到三水城的二手物资而生存下去,现在得知黑烟种能被白烟种替代,纷纷离开黑渊去寻三水城附近的白烟种。看起来,对生活在黑渊的人来说,和记忆相比,还是生命更值得珍惜。

新闻附带展示了整个三水城的动态结构演变图。原来的三水城是一座建立在陆地上的城市,当世界被白烟笼罩后,财力雄厚的三水城以极高的效率率先修建了完整的风幕,很多其他城市的富人被吸引纷纷搬来三水城。后来,三水城内出现了黑烟,这一次的三水城依然反应迅速,再一次高效拓高了风幕,并且在城市100米高度的地方修建了新的平面风幕,从此以后三水城被隔成了两半,在平面风幕以上的人们靠着各种能够飞行的交通工具,继续像以前一样生活,而被隔绝在平面风幕以下的世界,一点点被黑烟侵蚀,变成了现在的黑渊。

看到这里,他不禁抬头看了看远方,尽管这里高楼林立,但没有哪幢楼宇能够挡住城市里最高的那群建筑,那里一定是整座城市里最安全的地方,也住着城市里最富有的人类。

第七章 白顶黑渊 🔗

“阿月,大黄,你们吃饱了吗?”

“很饱很饱。”

“汪。”狗忍不住发出一声狗叫,但是又立马改口用人话说:“吃得很饱,比之前在0050号门那儿老头给的饭好吃多了……”狗显然还想说点什么,但欲言又止。

此时,他在思考一个问题,似乎在归墟里待着的时候从未感到肚子饿过,为什么来到门后世界就像普通人一样会饿呢?经由这一点,思路很快发散出更多,为什么一条大黄狗会说人话、会像人一样坐在餐桌前吃饭?为什么阿月能改变历史,而且似乎改变的还是未来的历史,可是之前在归墟看到的那些碎片里,明明是……可是这种和伙伴们待在一起的感觉又那么熟悉,他不忍质疑,也不想打破这种氛围。也许见到三水,一切会更清晰一些吧。

“喂,你在想什么呢?”阿月笑眯眯地注视着他。她看着他眉头皱紧又舒展,忽然伸出手去敲了一下他的眉心,又用另一只手敲了一下狗的狗头,大声宣布:“喂喂,你们俩就好好地当人当狗啊,别想那么多啦。”

“汪。”狗跳下椅子,像一条普通的狗一样摇起了尾巴。

“好,我也不想了,我们去找三水吧。”

离开餐厅时,他本想将那本“报纸”一块带走,但是被餐厅经理委婉拒绝了。虽然两人一狗说好去找三水,可事实上他们并不知道三水在哪里,而且这件事也并不算太急迫,于是就随意地在街上一起溜达。

按照报纸上的信息,三水城本来是建立在平地上,为了抵挡弥漫的白色烟雾建了一座可以覆盖全城的球顶风幕,可是后来又拓高了原来的风幕,并且在城内加了一层平面风幕将城市截成上下两半。要是不知道这些,他肯定会以为现在就站在大地上。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些,他留意到现在所站的平面是很结实的,脚下的地面上有很多细微的小孔,孔的四周也聚集着很多细小的风卷,源源不断地把平面上的空气吸入平面之下。他好像对三水城产生了一点兴趣,既然三水城里面这层平面风幕的作用是将空气输送走,而最外面那层球顶状的风幕又是让风向外吹的,那么整个三水城里的空气是从哪里来的呢?一定有什么机关是将过滤后的空气输送进来的,只是他看不到。

在经过了一幢比一幢更高的高楼后,他们走到了整个三水城最高的高楼脚下。那是一幢纯黑色的大厦,外形四四方方的,棱角分明。有人看到他们走过来,赶忙小跑着过来迎接。来人自我介绍:“你们好,我是005,竭诚为各位服务。但有所问,知无不答。”

阿月一听,直截了当地问:“我们想找三水城的三水大人,你知道他在哪吗?”狗汪了一声,表示附议。

005微微点了点头,回身指了指黑色大厦的大门:“你们去扣响大门,自然就有答案。”

此话一出,狗二话不说就要往大门跑过去,但是被阿月逮住了。阿月将狗抱了起来,转头问他:“现在去吗?你如果不想去,我们也可以不去,就在这三水城里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也挺好的。”

他完全没有想到阿月会突然这么说,虽然当初走进2202号门时并没有什么很强的目的,可他们一路如此顺利地来到三水城,又毫无阻碍地来到这幢黑色大厦前,为的不就是再见一次三水么,吃喝玩乐怎么会成为突然放弃的理由呢?

“还是进去吧。”他认真地点了点头,同时从阿月手里接过大黄狗,抱在怀里。

当他们一起走到黑色大厦大门前时,脚下的地板忽然亮了。四周几米开外的地方也立刻升起了一片片透明玻璃,将他们围拢在内。很快,透明玻璃自动搭建的盒子向上运行,载着他们快速上升。

“我怕高啊……”

“我也怕高啊……”

“汪呜……”

他万万没想到会被装在大玻璃盒子里,就这么一口气升到了黑色大厦顶端,他在惊慌失措之下全程闭着眼睛,等到再睁开眼睛时,发现……回到了归墟?难道是直接被吓死了,所以回到归墟?想到这,他立马跳了起来,发现怀里仍然抱着狗,阿月也还在身边,正微笑着看着他。看样子,虽然大家都怕高,但是被吓破胆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仔细一看,这里应该不是归墟,虽然也有无数道门,有青草地,有河流,河流对岸也开满了花,但是归墟的天空有太阳、月亮还有云,而这里的天空上只有“那样东西”,那样一时变成河流、一时变成镜子、一时又变成画的东西。而且这里的“那样东西”,比当初在归墟里阿月从那扇蓝色小门里扯出来的“那样东西”大了好多好多倍。在这里,“那样东西”几乎覆盖了整片天空。

“你来了呀。”三水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先传了过来。他才眨了眨眼,就突然看到了三水出现在眼前。这次出现的三水,最初依然有点不稳定,在变换了六七种不同的年龄形态后,终于稳定在其中一个形态上,那是一位大概三十几岁的青年,头发极短,眼睛里闪烁着光。

在看到年轻的三水后,他的记忆好像是忽然被人从静寂的死水里捞了起来。他想了起来,原来他真得认识三水,他以前来过这里,他好像是三水的一件科学试验品。也许很快,三水便会像以前一样来打开他的脑子,取走所需要的实验数据,而他还是会像以往许多次一样,只能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一切重复地发生。

阿月看着他一瞬间变得面如死灰,也感觉到好像是有什么坏事要发生,便立刻抓着他的手往小溪的方向跑。在逃跑的瞬间,被他抱在怀里的狗也感觉到他的身体忽然变得十分僵硬,也连忙跳到地上,跟着一起跑。

“何必呢。”三水只说了这一句。

阿月拉着他的手踏进了小溪里,狗也跟着跳了进去。原本只是没过脚踝的溪水突然翻起一阵大浪,将站在小溪里的人和狗都掀翻了。激流的溪水很快就洗掉了阿月身上用影画笔画出来的颜色,阿月又变成了透明的人,她还想拿出影画笔再给自己涂上颜色,却发现影画笔不见了。

“有必要跑这么快嘛!”一句话还未说完,三水已经来到了小溪边,溪流也重新变得和缓如初。

“别过来!我留下!让他走!”阿月恶狠狠地瞪着三水,斩钉截铁地吐出了三句话,同时用自己的身体拦在想保护的那个他前面。但是被保护的他看不到已经变得透明的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她忽然这么护着他,只是依然觉得慌乱,无暇多想。狗也耸拉着耳朵,夹着尾巴躲在他身后。

“你,也确实很有价值。不过,他才是我的试验品,实验还没完,怎么可以轻易放弃呢。而且,你现在似乎也不能离他太远。放过他,留下你,太亏了。”

“你的实验有缺陷!通过之前的实验,你应该已经证实了,一个人肉体的消亡并不是一切的终结。而你自己也从他身上得到了人类肉体逃逸出时间之外的方法,可是你却还没计算出能够保持肉体稳定的算法。就算继续之前的实验,你也只会得到更多冗余的数据。不可能再得到你想要的。我可以帮你弥补缺陷。”

“哦?你能帮我?你到底来自哪里?”三水将注意力全都从他身上挪开,开始有点认真地看着阿月说话的方向。

“我来自列桑城。我还去过归墟,改变了列桑城被你们扔炸弹炸毁的历史。你现在得到了改变自己身上时间流速的方法,但你还不知道改变空间的方法吧。”

听到这里,三水兴致更浓。当初白色烟雾将全世界都笼罩,经久不散,很多城市都跟随三水城的节奏建起了笼罩全城的风幕来隔离烟雾,只有那列桑城不知道做了什么,没有建风幕,城市里却也没什么烟雾。三水一直对列桑城的事很好奇,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令人敬重的对手,那列桑城的列桑确实能算一个。

三水沉默了一小会,阿月也没再说话。在这静默的一小片时间里,他的心神悄悄地平复了下来,他大致能听懂一小部分三水和阿月的对话,但大多数还是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

“你是列桑的试验品吧?虽然你已经知道很多,从事实上改变了历史,但是就凭你恐怕也不知道背后的原理。既然如此,你又怎么告诉我呢?”

“我确实不知道怎么告诉你,”阿月没想到三水会这么问,认真想了想后回答:“实验还没完。而我也不知为何不能离开他了,如果我也加入你的实验,你得到的数据会更加丰富……只要你这次放过我们就行。”

“等等,”他忽然插嘴,怕三水一开口答应阿月的条件,阿月的命运就会这样为了自己改变,可是他一时间也想不到如何面对这件事。也许是任人宰割惯了,在这样一个不知道是该顺从还是反抗的微妙时刻,他还是沉默了,只用微弱的声音嗫嚅着:“我的名字……”

“你们来到我这三水城最高的白顶之上,居然以为可以跟我讨价还价。哈哈哈。”三水笑了,很开心地笑了,笑完以后接着说:“确实不能重复做一样的实验了。”

三水话音刚落,两人一狗脚下的溪水分开了,溪流绕开了他们的身体继续流淌着。一秒钟以后,他们从白顶上落了下去。阿月也被吓了一跳,无意中松开了牵着他的手。但他立刻反应过来,迅速抓住了阿月的手,也抓住了随着一起下落的狗。他将看不见的阿月和狗一起护在怀里,闭上眼睛,等待再一次睁开。

意外的是,他们没有回到归墟,而是从白顶一直下落,穿透了三水城的平面风幕后继续下落,落到了平面风幕之下的黑渊里。

站在被黑色烟雾笼罩的黑渊里,他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感觉到有无数只手伸过来,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有几只手伸到了他的嘴里,往他嘴里使劲塞进去不知道什么东西。他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只知道要仅仅抓着阿月、抓着狗。嘴里有一阵苦味,很苦很苦,还有点呛,这味道让他想起不知道过去的哪一天,他曾义无反顾地吞下的那一颗烟种。

第八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