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人生啊

周一的晚上我心中忽然有些触动，喊我妈周末带小侄女来武汉，一起去动物园看大熊猫。周五晚上她俩坐火车到了武汉，接到她们坐地铁回来的路上，我妈一直坚持要自己拎她的大袋子，并且坚持晚上回来要做饭给我吃，我感慨了好几次“一生要强的中国女人”……下了地铁我大步向前，她还是一手拎着一个大袋子一手牵着小侄女远远地跟在后面，直到后来小侄女走累了要抱她兼顾不来，于是我抱起小侄女就走，一边快步向前还一边回头喊她快点跟上，当时只觉得她走得好慢。

那一路我跟她商量了好几次，她终于同意回去后不做饭吃（ps之前坚持要做饭吃是觉得不吃米饭吃不饱），后来我炒了一大碗生菜鸡蛋米粉，大家一块吃。在她来之前，我已经花了三个晚上认真收拾打扫我的家，可是没想到她一进门还是频频嫌弃，东西太多乱七八糟，甚至说小侄女也觉得这里是脏兮兮的。我的暴躁指数、愤怒指数当然飞速上升，好在事先有朋友给过我建议，于是控住自己借遛狗之名躲了出去……冷静下来后，我才反应过来也许她并不是真的那么嫌弃，一来是她的生活习惯偏向极简主义，我去她家也会觉得她家有点空，她家比较大，我家很小，转换环境后会不适应，二来她的嫌弃也可能是另一种心疼。按照我的预想，她在嫌弃完以后会忍不住想替我打扫卫生，应该也会忍不住劝我买房子，至少比现在租的这个大点。果不其然，等我遛完狗回去后，她真得开始念叨这两点了。

周五晚上小侄女一直闹到快十二点才睡，两点多又哭闹了四五十分钟才再次睡着，我深刻地见识到了她带小孩的艰辛，但并没有帮忙。第二天去动物园还下着小雨，小侄女并不怎么愿意走，总要抱，她就这么抱着或背着小侄女逛完了动物园，也没说过一句累。而我光是拎着两把伞和一袋子食物、水、衣服便觉得累，加上前一晚没睡好精神欠佳，但她好像一直和平时一样，大概早已经习惯了这样辛苦的生活。她看到大熊猫的时候很高兴，还提醒着她背上的小侄女快看。但凡她想拍照的动物，我都拍了视频发到了她的手机上。到了晚上，等她终于有空翻查手机时，看到那些动物的视频还很高兴，说起两只大河马还会模仿河马发出的声音–“轰”。

周六晚上，我炒了一碗生菜豆皮、一碗火腿西蓝花，西蓝花是小侄女爱吃的，不过应该都不是她爱吃的，所以她只说感觉我做的饭比她做的还好吃，或者说吃零食吃饱了不饿，但是只在吃我周四煮好早放冷了的板栗们¹。直到我在絮絮叨叨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刻，也仍然不知道她喜欢吃的菜到底是什么。问她喜欢吃什么，她总说没什么特别喜欢吃的。

今天早上她又七点就醒了拉着我讲话，当然又免不了开始唠叨要买房子要结婚要有孩子之类的。面对她的念叨，我轮流使用三招应对：一是转移注意力，把话题扯到小侄女身上，威胁她要是继续念就喊醒小侄女；二是昨晚让她答应我不再念叨，一旦开始念我就说她不守信用；三是算是 PUA 她，在她的观念里，即便现在人均寿命78岁，但也只想要活到65岁就够，因为不想太老了给儿女们增加负担，我便给她举例子说明我的观念与她大有不同，她的那些为我好的念叨是在增加我的负担、拖我后腿。今年在今日之前，一旦她开始摧婚，我的反应总是特别激烈，我想我的自我评价大概还没有锻炼到一个很稳定的地步，所以会因为她的言语而陷入消极抑郁之中，也说了很多伤害她的话，比如她“将成为我追求美好人生的阻碍”，又比如我要逐渐减少与她的联系，从一周联系一次逐渐变成两周、一月、一年联系一次，直到彻底断绝和她的家人关系。直到今日，才能做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一边听她念叨一边想招阻止她继续念叨。可以预见的是，她的念叨将来也不会停，除非我过上了她心中的好生活。不过在各种冷暴力、热暴力都伤害了大家以后，我终于明白要先调整自己的心态，不然一旦我开始愤怒或暴躁，她的情绪也会被我的情绪带跑。尽管观念始终不同，但温和地沟通可以减少伤害。

由于我曾经认真地思考活着到底需不需要家人朋友，是不是可以做到彻底斩断一切自我以外的社会关系，尽管现在不抑郁了，还是会偶尔在不经意间说出类似的话。昨晚小侄女吃零食的时候，阿木狗在旁边嗅闻，于是小侄女揪了一点巧克力派的边给阿木狗吃。我听到巧克力和狗这种关键词立马条件反射冲过去掰阿木狗的嘴让它吐出来，并且很严肃地对一旁的她和小侄女说如果阿木死了就跟她们断绝关系……昨晚遛狗的时候，我总是牵着阿木狗走在前面，有一次走着走着突然发现狗绳绷紧了，回头看时阿木狗在对着我笑，接着狗子就一直回头看着落在后面很远的她和小侄女，一直要等到她俩走到身边才肯继续走，就这样阿木狗带着我等了她们好几次。可能连阿木狗都更懂得如何耐心地对待家人吧。

今早一直下雨，折腾出去买早餐太麻烦，我就跟她商量把家里剩下的糯米粉搓了煮汤圆给大家吃。我想要做的其实是在成都吃过的那种酒糟粉子蛋，之前只做成了用手掌压出来的片状汤圆，这次在她的指导下搓成了更立体的，然而当我用勺子从碗里舀起来一颗立体汤圆时，看到那汤圆大到一个勺子装不下，终于明白汤圆不该搓那么大只……吃完早餐，小侄女开始追着阿木狗玩，看着阿木狗已经被赶到墙角夹着尾巴躲无可躲，我就提议唱歌，刚一说完，小侄女就去把装着 K 歌音箱和话筒的盒子拿了出来，这是昨晚唱完后小侄女看着我放的。小侄女唱《鲁冰花》还是只会几个字，我明明记得小时候她很爱唱歌，尤其是特别会唱《粉红的回忆》，可是昨晚喊她唱她却直说不会，今早我又喊她唱并且拿小侄女垫背说只会几个字也可以唱歌，她才终于肯接过话筒。

我问她会唱什么歌，她说只会“喔呜喔呜喔喔”……确实，我的听歌识曲功力很强，昨晚小侄女只唱了一句“那个哪个”就能听出来是《蓝精灵》中的第一句“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可实在是太多歌里都会“喔呜”了，我的脑子识曲失败，于是希望她再想想歌词，她才又终于想起第一句应该是“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等她拿着我的手机看着歌词愉快地唱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后，小侄女居然委屈哭了……哭泣的原因在我看来非常好笑。据她说在家里的时候只要电视放的歌她会唱并且唱了以后小侄女就会生她的气，因为她唱的比小侄女好²。由于小侄女生她的气，不想看到她，于是我一招手就来到了我的怀里。凑近看能看到小侄女的眼泪并没有从脸颊滑落，而是卡住了，挂在脸上，鼻涕流出来不肯擦，快要流到唇边时还伸舌头去舔……哈哈，那个场景一想起来还是觉得好搞笑。记不清是怎么回事，小侄女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拿水果让我给榨果汁，于是她又能愉快地唱起歌来，并且似乎因了小侄女的生气而更有信心，一连唱了五首，依次是《外婆的澎湖湾》《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潇洒走一回》《真心真意过一生》《中国新娘》，都在 APP 里录了下来。这五首也不是一下子就找出来的，她应该很多年没有认真听过自己喜欢的歌，大多只记得一些曲调，不记得歌名也不记得歌手名，我是按照她年轻时喜欢的《粉红的回忆》的演唱者韩宝仪的名字搜出来很多歌曲，挨个念歌曲名念到《往事只能回味》她有了点印象，后来又按高胜美、叶倩文的名字搜歌曲，才又找到几首。最最令我感到诧异的是，她唱歌录下来的声音跟我的好像，哈哈，那当然很像啊喂。

后来在她唱歌时，小侄女也很开心地跳舞。大概是以前每次她唱歌小侄女就会生气她就会立刻妥协，从没试着让小侄女不生气，习惯性地妥协也阻止了更多的可能。我有问她带小孩是不是幸福的但不是高兴的，她说带小孩既是幸福的也是高兴的，只是很辛苦。从我的视角看，她已经完成了自我洗脑，摒弃自我、完全地为家人奉献一生被看做是理所应当的。没有她的奉献，自然也不会有我的现在。我当然也不应该强行给她灌溉我的思想，这样也是在剥夺她的幸福。如果我希望她尊重我，就应该先做到尊重她。她很自豪自己活得光明磊落，不屑旁人各种心机，却又担忧我、我爸、弟与弟媳全都心无城府会吃亏。要是换之前，我百分百会忍不住吐槽她这是矛盾心理，但这次我跟她讲这个世界其实包容性很强，每个人都可以有每个人的活法。

不过她其实也并不是一个到了一定年纪就固执己见、任何话都听不进去的妇女，只是要给她安利一些好用的东西³，总需要多花些时间多说几次各种优劣、实用易用（ps重点是东西也很便宜）的细节，她才肯尝试。仔细想来，其实是以前每每她的思想态度不符合我的标准我就会暴躁生气，当我学会尊重她后，才发现跟她沟通也并不难。话说明明我很早就学会耐心地跟爷爷奶奶沟通了，可是直到今年抑郁很久后才学会了耐心地与她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