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哥儿5--花边文学读书笔记

· 13379字 · 27分钟

2022年12月11日 🔗

1.《零食》 🔗

上海的居民,原就喜欢吃零食。假使留心一听,则屋外叫卖零食者,总是“实繁有徒”。桂花白糖伦教糕,猪油白糖莲心粥,虾肉馄饨面,芝麻香蕉,南洋芒果,西路(暹罗)蜜橘,瓜子大王,还有蜜饯,橄榄,等等。只要胃口好,可以从早晨直吃到半夜,但胃口不好也不妨,因为这又不比肥鱼大肉,分量原是很少的。那功效,据说,是在消闲之中,得养生之益,而且味道好。

前几年的出版物,是有“养生之益”的零食,或曰“入门”,或曰“ABC”,或曰“概论”,总之是薄薄的一本,只要化钱数角,费时半点钟,便能明白一种科学,或全盘文学,或一种外国文。意思就是说,只要吃一包五香瓜子,便能使这人发荣滋长,抵得吃五年饭。试了几年,功效不显,于是很有些灰心了。一试验,如果有名无实,是往往不免灰心的,例如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修仙或炼金,而代以洗温泉和买奖券,便是试验无效的结果。于是放松了“养生”这一面,偏到“味道好”那一面去了。自然,零食也还是零食。上海的居民,和零食是死也分拆不开的。

特意上网搜了下伦敦糕,看外形,确认是吃过的,好像就是发得更加松散的发糕。另,白糖莲心粥应该是甜的,猪油应该是咸香的,这两种口味如何混着吃呢?想起北方人吃豆腐脑是不加糖而加卤的,嗯,懂了。

“只要胃口好,可以从早晨直吃到半夜”,嗯,也懂了。

将出版物与零食这个概念联系起来,倒是与最近听闻的“电子榨菜”有些相似。我是这么多年都习惯了自己在家吃饭的时候看点电视剧或者动画,或者看剧的时候就点零食吃的。约等于和实体零食、电子零食也是死也分拆不开的了。以往夏天还好,除了吃冰棒很少吃零食,到了冬天,对做饭这件事越发感到惫懒,打开了吃零食的口子,于是就龙须酥、烤馍、瓜子蜜饯、豆皮辣条等等纷纷吃了起来。不过倒有一桩事,无论如何无法与吃零食同作,那就是没办法做到一边看书一边吃零食。看电视剧的时候,还可以随时按暂停键,看书的时候没有暂停键可以按。

2022年12月12日 🔗

2.《女人未必多说谎》 🔗

我想,与其说“女人讲谎话要比男人来得多”,不如说“女人被人指为‘讲谎话要比男人来得多’的时候来得多”,但是,数目字的统计自然也没有。

这种说法,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说。又在注解里翻了翻迅哥儿写这篇文的缘由,原是一个叫做韩侍桁的人,于一九三四年一月八日《申报·自由谈》发表了一篇名为《谈说谎》的文章,其中写道。

不管为自己的地位的坚固而说谎也吧,或为了拯救旁人的困难而说谎也吧,都是含着有弱者的欲望与现实的不合的原因在。虽是一个弱者,他也会想如果能这样,那就多么好,可是一信嘴说出来,那就成了大谎了。但也有非说谎便不能越过某种难关的场合,而这场合也是弱者遇到的时候较多,大概也就是因此为什么女人讲谎话要比男人来得多。

我只读这一小段还以为韩侍桁是为女人着想,既认可那个时代女性之不得不弱小,又认可不得不为自保而说谎……于是很想把《谈说谎》的原文翻出来看,结果翻到原来这篇《女人未必多说谎》就是迅哥儿用赵令仪的笔名写的,目的自然是怼人,也才反应过来原来韩氏不仅嘲讽女人弱小还污蔑女人多说谎……原来我这么容易被带跑偏啊,居然还是看不出来别人的嘲讽……

2022年1月2日 🔗

3.《“彻底”的底子》 🔗

文艺本来都有一个对象的界限。譬如文学,原是以懂得文字的读者为对象的,懂得文字的多少有不同,文章当然要有深浅。而主张用字要平常,作文要明白,自然也还是作者的本分。然而这时“彻底”论者站出来了,他却说中国有许多文盲,问你怎么办?这实在是对于文学家的当头一棍,只好立刻闷死给他看。

不过还可以另外请一枝救兵来,也就是辩解。因为文盲是已经在文学作用的范围之外的了,这时只好请画家,演剧家,电影作家出马,给他看文字以外的形象的东西。然而这还不足以塞“彻底”论者的嘴的,他就说文盲中还有色盲,有瞎子,问你怎么办?于是艺术家们也遭了当头一棍,只好立刻闷死给他看。

那么,作为最后的挣扎,说是对于色盲瞎子之类,须用讲演,唱歌,说书罢。说是也说得过去的。然而他就要问你:莫非你忘记了中国还有聋子吗?

又是当头一棍,闷死,都闷死了。

这“彻底”论者不就是现在所说的“杠精”么!我好像挺有些当杠精的趋势,得扼制一下。由于打字的时候,输入法蹦出来了扼制、遏止、遏制这三个词,本文盲迷茫了。现在去考高中语文的卷子,一定没法及格。

4.《“大雪纷飞”》 🔗

一个人从学校跳到社会的上层,思想和言语,都一步一步的和大众离开,那当然是“势所不免”的事。不过他倘不是从小就是公子哥儿,曾经多少和“下等人”有些相关,那么,回心一想,一定可以记得他们有许多赛过文言文或白话文的好话。如果自造一点丑恶,来证明他的敌对的不行,那只是他从隐蔽之处挖出来的自己的丑恶,不能使大众羞,只能使大众笑。大众虽然智识没有读书人的高,但他们对于胡说的人们,却有一个谥法:绣花枕头。这意义,也许只有乡下人能懂的了,因为穷人塞在枕头里面的,不是鸭绒:是稻草。

社会到底可以分成多少层呢?如果只是分成上层、中层和下层,那我一定是在下层。若是分成十个层,那我一定不在第十层。假如按照后一种分法,当我离开学校进入社会以后,是不是也会一步一步远离第十层的大众呢。应时刻警惕,不要被小圈子小层次困住。不然的话,很有可能干出些不说人话的事来。

2023年2月21日 🔗

5.《上野千鹤子 东大演讲》 🔗

你们应该都是抱着“只要努力就会有回报”的信念来到这里的。但是,正如我一开始就谈到的“入学不公”现象一样,今后等待着你们的将是“即便努力也不一定会有公平回报”的社会。而且,请你们不要忘记,那些你们自以为“努力换来的回报”,并不单单是你们拼命努力的成果,而是你们身处的环境所赋予你们的。你们今天之所以能觉得“努力就会有回报”,是因为在过去的岁月里,你们周围的环境激励你们、督促你们、支持你们,并且称赞你们所获得的成就。你们是足够幸运的,因为世界上存在着即便努力也无法得到回报的人,存在着即便想努力却无法努力的人,也存在着由于过度努力而身心受挫的人,还存在着努力之前,因被别人嘲讽“就凭你不可能做到”,或陷入自我怀疑“反正我也做不到”,而丧失前进的动力的人。

请不要只为了一己输赢而努力。请不要将你们所获得的优越环境和能力,用来贬低那些没有你们那么幸运的人,而是用来帮助这群人。最后,请你们不要逞强,勇敢承认自己的弱点,互相支撑着活下去。孕育女性学的正是女权主义这种女性运动,但女权主义绝不是让女性像男性一样行动,也不是让让弱者变身为强者的思想。女权主义追求的是一种身为弱者也能受到应有尊重的思想。

上上个周末出门的时候,无意间遇见了一个报刊亭,为表支持买了两本《读者》,昨天睡前便翻来看。其中有一篇译文的题目是《看不见的女性》,里面提到,由于汽车在设计时使用了以“普通”男性为基准的碰撞测试假人,使得女性在开车时不得不偏离“标准的座椅位置”,被迫成为“座椅位置不正确”的司机,导致女性在遭遇车祸时受伤的可能性高于男性;由于钢琴键盘的宽度是根据适合男性手长的标准来设计,导致女性钢琴家承受疼痛和受伤的风险更高,最终造成女性钢琴家的数量远少于男性钢琴家的数量……我想我以前从未了解过真正的女性主义。

昨晚看到一则标题为“16岁少女被父母以26万彩礼卖掉”的新闻,稍感震惊。接着去 B 站搜了搜“北大宿舍聊天x上野千鹤子”的视频,看到上野千鹤子老师的样子,我感觉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今天又搜了搜,无意中看到她2019年在东京大学演讲的稿子和照片,这才终于想起来,原来是她啊,那篇演讲稿当年就让我感到很震撼、很寒凉,今日再读感受到很多温和的力量。前段时间仔细读完了她与铃木凉美的《始于极限:女性主义往复书简》,接着又快速翻完了她和田房永子的《从零开始的女性主义》,这几天开始细读她的《父权制与资本主义》,有点看不下去……

说实话,我总是觉得自己很软弱,脑子里有很多避世的思想。我特别特别喜欢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很喜欢“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也特别特别喜欢苏轼的《定风波》,很喜欢“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在特别丧的时候,还会觉得“我不喜欢这个世界,根本就是不得不活着”。所以我读她的书时是带着问题去读的,我想知道为何她如此有能量?又为何会相信“世界是可以改变的”?不过我看到了她的答案却还没找到自己的答案,但也从她的书里借到了很多能量。

“女权主义追求的是一种身为弱者也能受到应有尊重的思想”这句话对我来讲,其实可以放到更开阔的场景来说:任何弱者都该受到应有的尊重。

在“自我”这个层面上,其实我没想好如何处理。我问自己为何可以接受朋友们有多样化的特点,却很难接受自己也有很多特点呢?我想是因为脑子里有着很深很深的“弱者歧视”,亦即“恐弱”。当我发现朋友们有一些与我不同的特点时,我会想着尽量去包容,因为我要求自己更能包容别人,这是强者应该做到的。可当我发现自己有一些特点时,却难以忍受,因为我将其视为弱者的缺陷。

在“他人”这个层面上,我也有很多感到矛盾和模糊的地方。比如什么样的人才能算是“弱者”?是该将“弱者”与某种形容他人的标签划等号,从此将贴上此标签的人都看作“弱者”吗?还是该引入时间维度,再区分一下何种人何时才算是“弱者”?

在“社会”这个层面上,总是看到很多却只感无能为力,时日渐远,我连“无能为力”也不再感受到了。

6.《安贫乐道法》 🔗

劝人安贫乐道是古今治国平天下的大经络,开过的方子也很多,但都没有十全大补的功效。因此新方子也开不完,新近就看见了两种,但我想:恐怕都不大妥当。

一种是教人对于职业要发生兴趣,一有兴趣,就无论什么事,都乐此不倦了。当然,言之成理的,但到底须是轻松一点的职业。且不说掘煤,挑粪那些事,就是上海工厂里做工至少每天十点的工人,到晚快边就一定筋疲力倦,受伤的事情是大抵出在那时候的。“健全的精神,宿于健全的身体之中”,连自己的身体也顾不转了,怎么还会有兴趣?——除非他爱兴趣比性命还利害。倘若问他们自己罢,我想,一定说是减少工作的时间,做梦也想不到发生兴趣法的。

还有一种是极其彻底的:说是大热天气,阔人还忙于应酬,汗流浃背,穷人却挟了一条破席,铺在路上,脱衣服,浴凉风,其乐无穷,这叫作“席卷天下”。这也是一张少见的富有诗趣的药方,不过也有煞风景在后面。快要秋凉了,一早到马路上去走走,看见手捧肚子,口吐黄水的就是那些“席卷天下”的前任活神仙。大约眼前有福,偏不去享的大愚人,世上究竟是不多的,如果精穷真是这么有趣,现在的阔人一定首先躺在马路上,而现在的穷人的席子也没有地方铺开来了。

前段时间,我在中国新闻周刊的公众号上被一篇文章标题吸引,题目是她13岁读北大,哈佛东亚系最年轻教授,但这不足以概括她,点进去一看居然是讲田晓菲的。当下惊呼,天啦噜,我竟然是因为这个标题点进去的,就算只写田晓菲的名字我也会毫不犹豫点进去的啊,唉,可叹。这篇访谈文章里有一小段话正应了迅哥儿说的第一种法子:“我有一个信念,就是一个人无论是做什么职业,都应该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对自己做的工作有一种骄傲感,对得起自己的薪水;所以,如果我是一个鞋匠,我也一定是个兢兢业业的有很多回头客的鞋匠,这是我的本性”。

2023年3月15日 🔗

7.李娟《遥远的向日葵地》 🔗

去年读完朱西甯的《铁浆》时,在书的末尾阿城写的跋中有这样一段文字。当时、现在,我都没懂那种遭嫌弃的“包浆”是什么,但是记住了李娟的名字,记住了“自然”。

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中国小说的喷薄,现在想起来还是不可思议。但是总结下来,还是有一层膜,几十年形成的膜,借用文物贩子的行话,有一层“包浆”。包浆也是种积累,积累的却是灰尘,痰涎,粘秽。以前过年之前,家家户户是要用热碱水将器物擦洗干净的,对包浆毫不痛惜。相比之下,在我看来,莫言的《透明的红萝卜》,是能穿透包浆看到的透明。另一个奇迹是李娟的写作,没有包浆的写作。我要说的是,这之前,朱西甯先生的写作,早已是透明,而且是以没有包浆的状态来写包浆。再之前,是沈从文先生的写作。汪曾祺当年在西南联大沈从文先生的班上,写成习作《老鲁》,沈先生认可,推荐出去发表。现实是有包浆的,现实主义的写作,自然是对包浆与透明的担当。

前些天读完了《遥远的向日葵地》,这是我读的第一本李娟的书,读的时候觉得她真得好会写,读完以后什么也不记得了。从我们进入学校开始读书,一定会上语文课,课上老师会教大家读书和写作,我们慢慢学会如何形容五感,我们能看见、听见、闻到、触到、尝到,心里能感受到,但不知为何,像我这样的凡人总是被文字束缚着,若是看见天空,我会形容那是干净的天空、蓝色的天空、浮着软绵绵云朵的天空,若是看见太阳,我会形容金灿灿的太阳、阳光很烈,对于能够感受到的空气,我会形容空气湿润、或是粘稠。但是李娟写得很独特,她写:

大地粗砺,四面地平线清晰而锋利。

斜阳沉重,空气金黄。这个黄昏持续了很久很久,仿佛这一天有大半天的时间都属于黄昏。

我从未想到过,可以用“锋利”来形容地平线,空气是“金黄”的。但是,在荒野里,地平线确实是能够将天空和大地利落地隔离开,若是将她描摹的景色画作一幅油画,有空气的地方也确实该是涂上金黄色的。

若是我想形容植物的生长,也万万想不到还可以像她这样写:

于是,在葵花还没有出芽的时节里,站在我家蒙古包前张望,天空如盖,大地四面舒展,空无一物。我家的蒙古包是这片大地上唯一坚定的隆起。

随着葵花一天天抽枝发叶,渐渐旺壮,我们的蒙古包便在绿色的海洋中随波荡漾。

直到葵花长得越发浓茂喧嚣,花盘金光四射,我们的蒙古包才深深沉入海底。

现在很多景点开始种花吸引游客,大家看到大片大片的花,会形容那是花海。我从未想到过,如果我走到花海里,蹲下去,可以算是沉入海底。更未想到过,既然身处花海,若是有风吹拂花朵时,我也算是在随波荡漾。

她在书的后记里写道,写作是为了记录。这让我联想起始终记得的一句话,写作是为了品尝生活第二次。我写博客也主要是为了记录,次要是为了分享。读完这本书以后,我陷入了一个“浅薄周期”里,大概就是觉得自己写得太烂了,忽然之间写作的兴致被一把火烧光了。唉,只好等着春风吹又生。

8.马伯庸《显微镜下的大明》 🔗

早前追完了电视剧《显微镜下的大明之丝绢案》,觉得只有14集没看够,于是把原著找出来接着看,看完发现这部电视剧大概是不会有续集了,因为改编后的剧情差不多把书里很多要点都给囊括进去了。

  • 官场

明朝的官员也是委派制度,比如甲县县令任期满了以后会被调去管理乙县,或者升官去别的地方。如果甲县县令在甲县任职期间想做点政绩出来,那么他可能会想着做点事出来,倘若这个“事”是个长期规划的事,前期看起来漂亮,后期看起来不漂亮,那么他调走以后也是算不到他头上的,该他的下任犯愁。当然,如果甲县本来就有很多矛盾,他被调来甲县以后只想平稳渡过,那么甲县的矛盾也还是隐而不发的好。要是他真得很想做个好官,为民做点实事,那他也不一定能做到,因为他是会被调来调去的“流官”,可是县里的吏员是世袭的,他的下属未必受他掌控替他办事。

  • 户籍

书里第四个故事叫做《天下透明 大明第一档案库的前世今生》,讲的就是南京玄武湖黄册库的事,黄册即明朝记录人民户籍、田亩的书册。明朝的时候,人们的户籍不能轻易变更,假如祖先是军户,后人世世代代都是军户。而且户籍还跟常住地死死绑定,祖辈在哪个地方种田务农,世世代代都得继续在那里,跑到别的地方去种田就变成了流民。话说2003年的时候在广州发生过一起影响巨大的社会事件,有个去广州打工的大学生,因为没有暂住证,被送往一处收容人员救治站,后来他被打死了,同年一九八二年诞生的《城市流浪乞讨人员收容遣送办法》废止。

  • 隐田

在明朝,人民的户籍、土地都固定住以后,国家税收来源理应是稳固的。但是总有些富户、大户人家想少交税,在农耕时代,富户大户们买通官吏,将自家田地隐藏起来不上报,这就是隐田。新中国成立以后,旧土地制度被推翻,人人都能分到田地,改革开放进入工业时代以后,农民种地的税后来也被取消了。现如今,富户大户们仍然想少交税,于是他们把自家的资产隐藏起来或者转移出去。由于国内房地产税还没有在全国实施开来,所以他们还不需要费劲心思隐藏自家的房产。

明朝后期,因为各式各样的作弊手段,黄册记录的人口数、田亩数越来越少,国家能收上去的税也越来越少。关于这件事,电视剧里提到,全国要清丈田亩,将隐田揪出来,让富户们交出该交的税。政府会做到这一步,从后世人角度能看出来,是因为到了明朝后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明朝要靠清丈续命。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人们,是看不出来历史的巨轮滚到了哪里的。如同现在的我们,也不知道巨轮滚到了哪里,不知道明天是会被踏扁,还是继续苟活。

2023年4月6日 🔗

9.《看书琐记(一)》 🔗

作者用对话表现人物的时候,恐怕在他自己的心目中,是存在着这人物的模样的,于是传给读者,使读者的心目中也形成了这人物的模样。但读者所推见的人物,却并不一定和作者所设想的相同,巴尔札克的小胡须的清瘦老人,到了高尔基的头里,也许变了粗蛮壮大的络腮胡子。不过那性格,言动,一定有些类似,大致不差,恰如将法文翻成了俄文一样。要不然,文学这东西便没有普遍性了。

文学有普遍性,但有界限;也有较为永久的,但因读者的社会体验而生变化。

文学确实是有界限的,有些作者写小说时融入了个人的所见所得,去年读白先勇的《台北人》时确实有许多时候想象不出来一些上层社会的社交场面,读朱西宁的《铁浆》时也不大能想象出来那个时代的人们的生活面貌,但是他们写出来的那种氛围和人物情绪我能感知到。白擅写情,朱擅写事,我读他们的小说总有种就站在小说人物旁边看故事的感觉。仔细想来应该是,读的时候脑子里会有很多画面,像是看电影电视剧,可是等到远离了他们的文字再回想起来时,就好像拂去记忆里蒙上的灰尘,如同想起自己本来的回忆。

我写的时候总觉得有一点异常困难—-当然啦对于我这样的小学生来说是样样都困难,并不是只有一点困难—-无法自己创造一个活生生的人物,他们总是偏狭、扁平、单薄,可是倘若我从身边接触过的人来采样,借用已经存在的现实中的人来写入小说中,又会无法和编好的情节相融合。不知为何,情节和人物总是起冲突的。

有时候,我会觉得心底里有个角落,是零落思绪的专属废物回收站。在许多个偶然的时刻,心底里诞生的某种情绪让我很想要捉住它们,它们本来是不存在的,看不见也摸不着,我都不知道如何形容它们,可是却好想好想留住它们。于是在很多个瞬间,伴随着情绪升腾起来的还有无数个写小说的点子。可是我太平庸了,越是想认真地保留它们,它们却消失得更快。最后,那些思绪和突如其来的点子一块被扔进废物回收站。还有一些好点子,出现的时候本身就比较完整,于是被再次捡出来。但大多数依然回归了我的身体或者虚无,直到下一个偶然时刻,才变换一个新的模样,重新出现。

10.《看书琐记(二)》 🔗

就是我们——算作“封建余孽”或“买办”或别的什么而论都可以——和几乎同类的人,只要什么地方有些不同,又得心口如一,就往往免不了彼此无话可说。不过我们中国人是聪明的,有些人早已发明了一种万应灵药,就是“今天天气……哈哈哈!”倘是宴会,就只猜拳,不发议论。

这样看来,文学要普遍而且永久,恐怕实在有些艰难。“今天天气……哈哈哈!”虽然有些普遍,但能否永久,却很可疑,而且也不大像文学。于是高超的文学家便自己定了一条规则,将不懂他的“文学”的人们,都推出“人类”之外,以保持其普遍性。文学还有别的性,他是不肯说破的,因此也只好用这手段。然而这么一来,“文学”存在,“人”却不多了。

于是而据说文学愈高超,懂得的人就愈少,高超之极,那普遍性和永久性便只汇集于作者一个人。然而文学家却又悲哀起来,说是吐血了,这真是没有法子想。

迅哥儿的嘲讽若是不读注解,是不明白嘲讽对象是谁的。

高超的文学家指梁实秋等人。如梁在《文学是有阶级性的吗?》(载一九二九年九月《新月》第二卷第六、七期)一文中鼓吹超阶级的文学,说“文学是属于全人类的”;但又宣传文学只能为少数人所享有,说“好的作品永远是少数人的专利品。大多数永远是蠢的永远是与文学无缘的。”

讲真,我读迅哥儿的文字已经被训练出了一种雷达,能够迅速探测到嘲讽的位置,然后立马竖起八卦的天线,看看迅哥儿又在批判何人何事。

为撒嘲讽的时候不会指名道姓呢?因为写得太明白的话,就好比想到一个好笑的笑话,有人问笑点是撒,于是耐心给人解释个里里外外,等到解释完以后,连自己都不觉得好笑了。

11.《看书琐记(三)》 🔗

我想,作家和批评家的关系,颇有些像厨司和食客。厨司做出一味食品来,食客就要说话,或是好,或是歹。厨司如果觉得不公平,可以看看他是否神经病,是否厚舌苔,是否挟夙嫌,是否想赖账。或者他是否广东人,想吃蛇肉;是否四川人,还要辣椒。于是提出解说或抗议来——自然,一声不响也可以。但是,倘若他对着客人大叫道:“那么,你去做一碗来给我吃吃看!”那却未免有些可笑了。

诚然,四五年前,用笔的人以为一做批评家,便可以高踞文坛,所以速成和乱评的也不少,但要矫正这风气,是须用批评的批评的,只在批评家这名目上,涂上烂泥,并不是好办法。不过我们的读书界,是爱平和的多,一见笔战,便是什么“文坛的悲观”呀,“文人相轻”呀,甚至于不问是非,统谓之“互骂”,指为“漆黑一团糟”。果然,现在是听不见说谁是批评家了。但文坛呢,依然如故,不过它不再露出来。

文艺必须有批评;批评如果不对了,就得用批评来抗争,这才能够使文艺和批评一同前进,如果一律掩住嘴,算是文坛已经干净,那所得的结果倒是要相反的。

“可以看看他是否神经病”,这一句如此口语化的表达,让此时坐在电脑前看书的我一时错愕,好像被抓住一口气穿越了时空。每次看到迅哥儿的文字里有很多我也会用的口语化表达,都会感到格外惊喜,当然同时也有许多惊讶。这些会让我恍惚觉得大思想家、大文学家鲁迅,真得是迅哥儿,并不是一个文化符号,真得是一个曾经存在过的人类。

其实,社会也必须要有批评。倒不是说那种网络上的各类骂战就算是批评,而是传媒应被允许发出不同的声音。现在一旦有什么社会新闻出来,紧接着出现的就是官方的通告,好像很少看见哪家报刊哪位记者去做了调查或采访,发出什么与官方不同的声音。太统一了。正是因为表面上太统一了,好像光看表面的新闻已经看不出来水面底下究竟怎么样。那水流究竟是仍齐心协力推着社会的大舟继续快速前进,还是已变成了一滩死水,不知道,很少听见,也很少看见。

再仔细一想,为什么“少听见”呢?因为键者关注得少么?或者因为键者没看见想要看见的呢?

2023年4月28日 🔗

12.《看不见的女性》卡罗琳·克里亚多·佩雷斯 著,詹涓 译 🔗

如作者所说,这本书里有三个主题反复出现:女性的身体、女性无偿看护的负担和男性对女性的暴力。刚开始看时,我倒是体会很浅,后两者跟现在的我沾不到边,而在由生理性别造成的身体差异这块我本也以为理所当然,所以看到“社会性别”这个词语时,我只感到陌生又熟悉。

所谓“社会性别”,是指我们强加给这些生物学事实的社会意义–女性因为被视作女性而受到的对待。社会性别是人为的,但两种性别都真实存在,都对在这个以男性数据为基础的世界里生存的女性至关重要。

不过在读完这本书以后,日常生活中出现的一些很平常的话语,当我听到时,简直像是一份文档里面部分文字的字体加粗似地明显可见。比如公司同事下班了一起骑车去羽毛球馆,小亮说“这两个女的骑车好猛”……打球的时候,小飞最常揶揄小亮的话就是“连女的都打不过”……对于骑车和打球这两项运动,一般情况下确实男生更有体力上的优势,成年男性的握力也几乎是成年女性的两倍,一般打出的羽毛球球速也更快。在我脑子里产生“字体加粗”效果的是,“女的”这个词,是不是真得就是:一般情况下,人们提到两个男的时会简略地说两个人,而提到两个女的时会特别地强调说两个女的?

为什么我在除了驾驶座之外的每一个座位上都会晕车:这与控制有关。当你走路时,你可以控制你的动作。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在船上或在车里,除非你是司机,否则都是别人在控制。司机能预料到骑车接下来的运动方向,所以能以预期控制的方式令身体保持稳定。而乘客无法量化并详细了解汽车会做什么。所以他们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肯定是补偿性的。预期控制优于补偿控制。

此书附带的各种文章链接足足写满了75页,由于没有一一读过,读书时对于作者引用的言论也不敢轻信。虽然我们家确实是奶奶、妈妈和我都晕车,但也还是不敢相信“女性比男性更容易晕车”的结论。

研究人员发现,人体的每个组织和器官系统都存在性别差异,大多数人类常见疾病的“患病率、病程和严重程度”也存在性别差异。心脏的基本机械功能存在性别差异。肺活量也存在性别差异

书中有一处论文链接,由于要花钱才能看,就上 Sci-hub 搜了搜,找到的论文本想让 AI 帮忙翻译一下,没想到它很有骨气说 Sci-hub 是盗版网站,所以拒绝了我。狗主苟了一会,打算找找论文中的数据源,想着也许可以把数据下载下来自己鼓捣鼓捣,然而没找到,遂宣告放弃。我很好奇作者所说的这些“性别差异”到底差异有多大呢?看来回头得翻点数据出来瞅瞅。

在现代工作场所,等级森严的办公室普遍被视作一种过时的、不平等时代的遗留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扁平化的结构。但是,没有正式等级制度的问题在于,它实际上并不意味着完全没有等级之分。它只意味着,一种不言而喻的、含蓄的、极度非平等主义的结构重新确立了自己的地位……已经占据主导地位的声音会继续占据主导权。

按照键者的历史经验来看,国内职场的等级制度并没有变成时代的尘埃。同样地,虽然新中国建立的时候,理论上人人应该平等,但是社会上人的等级还是被显著地区分出来。即便建立了新的国家,“社会地位”这样一种从古代流传至今的观念还是没有消失。先不管“等级”存在的好坏,“等级”存在的原因大概就是社会本身,社会要运转就要有社会分工,而从社会分工中,人群也会自然地分流、分层。

我在读这本书时,一方面为种种性别数据缺口的表现而感到惊叹,也为女性需求被忽略的事实而感到震撼,但另一方面却是在想,在社会上处于劣势地位的女性是否应该因为种种不公而敌视处于优势地位的男性呢?换个角度想,贫穷的我,是否要敌视富有的人呢?

因为过去的一段经历,我还真得至今为止都有一点仇富心理,总觉得那种靠算计得到很多金钱的人会有超强的防备心,担心别人也来算计他们。刚刚好,我长这么大也还真得遇到过不少人很好的男性,所以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类是一位男性人类而敌视他。但是比较坑的是,我的脑子里也还真得依然存在一些下意识“厌女”思想,但我在学习去质疑那些没来由的想法,并且将其摒弃,尽管那些思想根深蒂固,总会卷土重来。比如一想到一个工作团体里全是女性的话会忍不住疑心她们会很八卦,但事实上我的很多女同事、女性用户对我都很好,有时候男同事也会很八卦,所以八卦的天线其实会长在全人类的耳朵上,并不只有女性会这样。又比如,一提到“科学家”这个词,我脑子里总是会联想到穿着一身白大褂、做实验的男性形象,或者一提到“理性”这个词会联想到沉默的男性,而一提到感性这个词会联想到情绪波动的女性,这些刻板印象,我都开始学习像“字体加粗”那样,把它们从我的脑子里单独拎出来,仔细捋捋、抢修改造一番再放回去。

前几天依依来武汉玩,当我提起女性需求被忽视这个话题时,她讲述了一件被我遗忘许久的小事。我们就读过的那所高中是家乡市里最老的高中,宿舍楼不提供任何插电用的插座,所以女孩们洗完头发都只好等着自然晾干。如果是晚上洗头发,只能枕着湿发入睡,如果是中午洗头发,可以站在有阳光的地方晾干,但是到了冬天,太阳像是只发光不发热,一个中午也晾不干,到了下午上课的时候还是湿漉漉地垂着。读高中的时候一个月才放一次假,不可能等到回家再洗头发的。女孩子们可以把头发剪短来避免这样的苦恼,但是怎么也不可能剪到像男孩那么短。

13.张天翼《如雪如山》 🔗

对孩子来说,贫穷是一桩游戏。他们刚来到人生之中,就像旅行者初来某地,疮痍也被新鲜感美化成风景。即使一无所有之际,他们还有自己,肉体和五感都是玩具。

喊阿木的时候打了半个哈欠,没想到,“阿木”就变形了。于是我又吸了一口气,然后缓慢地吐出,继续“阿木”。“阿”的时候要把嘴巴张到最大,然后在“木”的时候缓慢地闭上嘴巴。张嘴的时候大概就像河面被扔了一颗石子,水面波纹不断扩张。可是闭嘴的过程却要变换形状,从圆形变成椭圆形,按照椭圆的标准方程,焦点会在x轴和y轴之间轮回,并且a和b的值也会随机改变。至于具体怎么变的嘛,俺也不知。

其实“木”完以后,嘴巴通常都是要往外撅一点的,但是不撅的话,也能吐出一个含糊的“木”。反正阿木狗也听得懂,并且看它心情决定要不要搭理狗主。

2023年4月29日 🔗

14.《做文章》 🔗

因为要推倒旧东西,就要着力,太着力,就要“做”,太“做”,便不但“生涩”,有时简直是“格格不吐”了,比早经古人“做”得圆熟了的旧东西还要坏。而字数论旨,都有些限制的“花边文学”之类,尤其容易生这生涩病。

太做不行,但不做,却又不行。用一段大树和四枝小树做一只凳,在现在,未免太毛糙,总得刨光它一下才好。但如全体雕花,中间挖空,却又坐不来,也不成其为凳子了。高尔基说,大众语是毛胚,加了工的是文学。我想,这该是很中肯的指示了。

我上过的“语文”课本,一般是将“语”和“文”不分的,比如需要阅读的课文,有时也需要朗读背诵。可是“语”和“文”到了生活中也是有书面语和口语的区分的,比如现代口语中的妈妈,在书面语应称为母亲或母上,也有一些地方口语称为娘或娘亲,在老家方言里口语中常称呼姆妈。写博客的时候,由于都是想写的时候就写,脑子里想到的很快就用键盘打出来,写出来的文字也极接近口语表达,比如常写“为撒”,偶尔也会写“为何”、“为什么”。

中国的文字是象形文字,也算是文从语中来。有了文以后,每日说话的人多,每日写作的人少,也许是为了将写作与说话做区分,便有了口语、书面语之分。再后来,文被做成诗词歌赋,便也算正式与语分流了。话又说回来,这一小段思考好庄子,老头子味好重啊。

15.《读几本书》 🔗

读死书会变成书呆子,甚至于成为书厨,早有人反对过了,时光不绝的进行,反读书的思潮也愈加彻底,于是有人来反对读任何一种书。他的根据是叔本华的老话,说是倘读别人的著作,不过是在自己的脑里给作者跑马。这对于读死书的人们,确是一下当头棒,但为了与其探究,不如跳舞,或者空暴躁,瞎牢骚的天才起见,却也是一句值得绍介的金言。不过要明白:死抱住这句金言的天才,他的脑里却正被叔本华跑了一趟马,踏得一塌胡涂了。

读死书是害己,一开口就害人;但不读书也并不见得好。至少,譬如要批评托尔斯泰,则他的作品是必得看几本的。自然,现在是国难时期,那有工夫译这些书,看这些书呢,但我所提议的是向着只在暴躁和牢骚的大人物,并非对于正在赴难或“卧薪尝胆”的英雄。因为有些人物,是即使不读书,也不过玩着,并不去赴难的。

什么样的行为才叫读死书呢?确就如迅哥儿所说,把书中所言当做天条,无不遵行。

这里将读书引申为获取信息,那么获取死了的信息就是,不管看见听见什么都深信,不去质疑、不去再思考。较早以前,人们获取信息倾向于向熟人打听,或者向社会中看上去更有学问知识的人来请教。后来到了纸媒黄金年代,人们也开始读报纸。再后来,信息媒介的形式一再变换,从入户的电视换做了手掌中的手机。人们获取信息的方式仍然在变,互联网上有许多专业论坛供人交流,现今有强大的AI做个人的无所不知顾问团。不管是与人交流,还是读书、读报、看电视、逛论坛、和AI聊天,倘若随意听之任之,听到耳朵里就直接存储到脑子里,不自行咀嚼一番,那都是在获取只鲜活一瞬便死了的信息。

正是因为当今的网络世界信息太多,真真假假,需要辨别的成本很高,而造假的代价又太低,网络的背后操纵者又发明了许多指标来教人们判断(比如点赞数),哪些信息可以轻信,哪些信息假得像洋葱新闻。但是呢,那些指标也是可以伪造的。好嘛,探究信息真伪时,如果再深入一点,会发现不仅人们能看到的数据有假的,就连那些诞生了科学结论的实验数据也有假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便生活被各式各样的虚假包围,但这景象更像是一个濒死的人身上插满了管子,虚假信息从管子流向身体为人续命。要是一口气把所有管子都拔掉,人也就死透了,成为了真正的孤岛。毕竟,又不仅仅只是从网络上得到信息,身边的人和事也在传递信息。

2023年5月3日 🔗

16.博尔赫斯《小径分岔的花园》 🔗

这本小说集一共不到一百页,仅四万多字,有七个短篇。我感觉自己看懂了的只有《环形废墟》、《巴比伦彩票》、《小径分岔的花园》。非要排个喜爱的顺序的话,就是这三个短篇出现在我人生的顺序,除此以外,也不知道还能再写点什么了。

17.《奇怪(二)》《一思而行🔗

我总觉得迅哥儿一边往死里批判某些人某些现象,但又克制不住地往“青年”和“未来”上面寄托希望。越是深陷污浊不堪的沼泽,越是希望沼泽中能诞生出容纳清流的地方。俺好像明白了,铁屋子着了火,屋子里一群人在沉睡,迅哥儿会选择叫醒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