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秋子老师写了两本关于文学批评的书,一本是《万千微尘纷坠心田》,另一本就是《堂吉诃德的眼镜》,前者是去年看完的,后者是上个月看完的。从当初为寻找列弛提出的材与不材的残忍答案而读庄子开始,这两年逐渐形成了阅读的习惯1,而且还同时保留了阅读电子书和纸质书的阅读形式,而读张秋子老师的这两本书都是买纸质书看的,这也意味着摘抄笔记没有读电子书那么方便。当然啦,有些书读过都没有写读书笔记,最大的原因就是一个字,懒,跟我读纸质书还是电子书没关系。还有一个小原因是,我觉得读过的书只是在读的时候经过了一遍我的脑子,有很多仍然不解其中真意,我不想很草率地、或者说看似高效地写一些读书笔记,这样的话书中的内容、那些高明的文字会成为我浅薄的文字的一种装饰,就好比我说我读过《哲学简史》,更像是我在说我有一个念过顶尖大学的好朋友,要是再把书中那些哲学家的名字、专业术语当做文章标题写出来的话,就更像是在借它们来装饰自己,好似自己读过这书就变得更聪明、更有智慧似的,明明自己依然是个大笨蛋啊喂。
而我现在又在尝试写这两本书的读书笔记,一来是因为终于感觉自己有了一些感悟和体会可以写,二来嘛,就少懒一回2吧。
《堂吉诃德的眼镜》 🔗
我开的书单无法适用于任何其他人,因为,大家成长所走的路是不同的。在来回的重读中,困惑生生灭灭,顿悟来了又走,由此,知识的晶体才能逐渐从团块的混沌中析出清晰的轮廓。它不可能比照着既定的图纸,一刀一刀斧凿出来。
前几天我问了 AI 一个关于人生的疑惑,它给出了好几种答案,但是也让我自己去找自己的答案。工作中用一份历史数据建的模型不能随意迁移应用到任何场景,读书也是,凝结了他人智慧的文字也不一定就能刚好为己所用。我们想要的答案总得靠自己去寻找,不能总是书里说这、书里说那,我们就要这这那那。但也不能否认的是,我们确实可以向书里借答案,就是不能所有答案都找别人去借。
时间与日常 🔗
歌德的《威廉·迈斯特的学习时代》中的主人公威廉在旅途中,奋斗、反抗、困惑、妥协乃至迷途,最终得以自信地谈到:“我已获得了幸福”。时间的积累为终极意义赋值。这种意义的获得有神学的背景,也深深地浸透着洛克式的经验主义哲思,但都是一种对于进步的相信,类似于中国人说的“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或者“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只不过,终极的意义未必就是人获得成长或者幸福,可能恰恰是丧失与不幸。
时间观念总是与终极意义捆绑在一起的。在宗教的信仰里,一个人度过了一生后最终会得到救赎。而在中国人的时间观念里,普遍认为一生的时间被划定为不同的人生阶段,每个阶段都有该完成的事,只有完成那些事,达成那些阶段目标,所经历的时间仿佛才有意义。人当然不可能挣脱时间,我们盛着灵魂的躯壳日日都在随时间而改变。我们搜集日常生活中的时间碎片,赋予它们意义,可能正是因为我们需要那些意义。
在历史的长河里,我们用时间标记历史事件,寻根溯源地记录历史、还原历史,某年某月某日某人做了某事,在当时仍不可知的情形下推动了历史的进程,历史的时间便因此有了意义,可供后人借鉴与反思的意义。
在时间流淌的过程中,我们用年龄来标记各自人生的时间,今年老夫多少岁,明年老夫又多少岁,若某年某月某日做了某事值得纪念,我们便会把这一日的时间在记忆中加上一个标记。那些有过标记的时间回忆起来,正是我们在赋予那些日常生活一些意义。
前几天,我度过了我的农历生日,从此正式踏入了老夫的三十一岁,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我的时间是连续的,不因一时一刻而发生什么大的改变。但也遵从传统以年龄来标记着我的时间,观察着自己一年又一年的变化,有哪些成长,又有哪些不足。如果我活到一百岁的时候,不管是三十一岁标记了什么意义,还是四十一岁标记了什么意义,都会变得没有意义,而如今我标记时间,恐怕也仅仅只是因为对现在的日常生活来说产生了微薄的意义。
张秋子老师在书里提到了穆旦的一首诗,诗的名字是《冥想》,部分摘录如下:
而如今突然面对坟墓
我冷眼向过去稍稍回顾
只见它曲折灌溉的悲喜
都消失在一片亘古的荒漠
这才知道我全部的努力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
正是因为有了时间的划分,我们可以把日常生活分成过去、现在、将来,我们无法阻止现在变成过去,也无法阻止将来也变成过去,但因为那些时间的标记,我们记住了自己想要记住的部分,尽管仍然很普通,但我们记住的已为我们所拥有。
善恶与阶级 🔗
在这个断裂带上,有一个人必须提及,他用考古的方式强有力地佐证了作家们的文学书写的变化,也打破了传统哲学里趋善避恶的温情脉脉。《好人难寻》中那位“不合时宜的人”正来自于他的书名——《不合时宜的沉思》。他就是尼采。尼采以重估一切价值的勇气,对“不合时宜的”越狱者的问题做出了回答:道德不是天然的,是后天形成的,善恶的划分是人为的,而所谓善良中蕴藏着大量的暴力和虚伪。
尼采首先注意到善恶的概念其实是在不断滑动的。在《善恶的彼岸》中,他谈道:“被一个时代感受为恶的东西,通常是以前被感受为善的东西的不合时宜的尾声,——是某个更古老理想的返祖遗传。”也就是说,善恶之间那条荷马时代泾渭分明的界限,到了弥尔顿-布莱克的时代,不仅仅是淡化,甚至会消失乃至反转。
十九世纪以后,发生了两个很大的变化:其一是随着宗教氛围的日益淡薄,道德伦理让位于更加世俗化的社会规则;第二个则是文学与道德越发剥离,文学中对恶的呈现也越来越远离教化的意义,站在了其对立面,对产生这种道德的社会土壤发起了冲击。
书中提到的“善是胜利者的发明”让我感到意外,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意外了。依照我个人的人生经历,不同阶级的善恶观念确实是不一样的。现如今,“阶级”这个概念被引申到了一个空前广泛的范围中,富有和贫穷的人被划分到了不同的阶级,官和民被划分到了不同的阶级,甚至男和女也被划分到了不同的阶级。既有阶级之区分,必有阶级之对立存在,对立越严重,不同的人所信仰的善恶界限自然也差别越大。
在互联网还未普及的古早时代,人们受着道德观念的束缚和指引去判断善恶是非,在当今时代又依然被网络世界里未名的力量所操纵着、蒙蔽着。究竟什么是善恶,善如何会变成恶,恶又如何会变成善?我又想起了王阳明心学四句3,人的本心最初是没有善恶之分的,一个人刚生下来的时候对世界懵然未知,随着成长才逐渐学习分辨善恶,一步步将被规训的道德观念内化为行为准则,走到了哪一个“阶级”便站在哪个“阶级”的角度去看待善恶界限。当你的善与我的善截然相反,当你的恶与我的恶殊途亦不同归,由阶级差异带来的善恶界限的差别又再一次扩大,善与恶的形态一而再再而三发生反转,不知何年何月再次复归统一。
在思考以上内容时,我忽略了各种文字、视频、音频类的信息对人们起到的教化作用,这是因为我认为,在当下甚至是未来,人们的善恶观念、以及与之紧密关联的道德观念很可能随着对某些事物接触频率的增加而变模糊,没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接收网络传达的信息可能很容易也很快,脑子里有容器但只会被动接收,久而久之,道德观念被大量外界信息撼动,分辨善恶的判断下得越来越快,所能分辨的善恶界限也越来越单薄。
除此以外,为什么有些善需要被广泛传播、被歌颂呢?我越来越觉得上层阶级所宣扬的“善”,已经脱离了下层人民所期盼的“善”。当“善”成为了一种需要被强调的价值观时,“善”似乎变成了“恶”。可是我并不想像农民斗地主那样,将“善”也当做阶级意识去打倒,也还没有想清楚自己应该坚守什么样的善,只是暂且知道自己的幸福快乐不应该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当下一次重新思考善恶时,如果已被社会这座染缸所彻底浸透,又会变得不一样吧。
语言的有限 🔗
语言无法全面地包裹与覆盖我们的内外世界,几乎是所有思考者的共识。一些现代作家发现了这一点,而且,他们还看热闹不嫌事大,要把问题进一步放到复述别人说话的举动中来看。这样一来,关于语言和说话的讨论就更热闹了。在讲话的源头上,人没法用语言把自己的故事清晰地描述出来,在别人复述你的故事的过程中,又充满了各种丢失、批评和添油加醋。语言和说话之间不停地彼此消解,就好像水面上的肥皂泡,持续累积的同时又在不断破碎。最终看到的似乎是一片虚无。
这其实不是什么新说法。中国老庄哲学说“得意忘言”、禅宗说“不立文字”都与此类似。与世界的无穷无尽相比,语言文字实在是不足为道的描摹工具。但是,文学中的“说不清”和“不可说”也许并非坏事。无法说明的状态,如果一定要在语言中找出路,那么只会导向更多的困惑——所以,哲学和文学在这里分岔。哲学认为,对于不可说、说不清的,应该保持沉默;但文学却很倔强地表示:哪怕不可说,还是要尽量描绘出“不可说”本身的这一状态,不断去探索语言和说话的边界在哪里。
书中提到的“(语言的)形式从不单纯只是形式,它甚至包含着内容与观念的变迁轨道”,让我感到很熟悉。语、言、文、字总是能让我遇见许多偶然又惊喜的瞬间,所以也总是容易动心想去阅读这方面的书籍。几年前我曾试着啃一啃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哲学论》,然而才读第一章就被劝退,前些天买了本福柯的《知识考古学》,翻了下目录就觉得会啃得艰难,还好书不厚,啃完手头这本以后预计可以鼓起勇气再啃这一本。然鹅,以我现在的水平,也仅仅只是会觉得某些诗词或歌词写得很好,还完全不懂得鉴赏它们,许多时候甚至也不太能理解它们。所以,我确实无法去解读出更多东西,仅仅只是知道语言的有限,就跟我知道人的有限一样,但还不能清楚知道有限的范围具体是限在哪里。
能想到的只有,每年的网络热门词汇,还有那些即便我不刷微博抖音红书也还是无法避免被动接收的热搜、热梗。看起来,真得好像能代表人们的观念变迁。比如搜索2022年度热词是这样的:
踔厉奋发、勇毅前行;中国式现代化;新赛道;大白;烟火气;天花板;拿捏;雪糕刺客;精神内耗;沉浸式。
接着搜索2012年度热词,是这样的:
正能量;元芳,你怎么看;舌尖上;躺着也中枪;高富帅;中国式;压力山大;赞;最美;接地气。
继续搜索2002十大流行语,又是这样的:
9·11;本·拉登;申奥成功;入世;WTO;翠花上酸菜;出线;QQ;反恐;Flash。
看到这些不同的流行语,感受到一阵时代的龙卷风扑面而来。
意义与意义感 🔗
在意义被发明之前,人与意义浑然一体,意义是被给定的。
对于一位农民来说,不需要去问劳作的意义。因为当他“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时,意义是自动生成与内在镶嵌的。只有脱离了劳作本身的人,才会去写“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句子,因为他置身在劳作之外,开始把劳动者当成一种外在于自己的对象去观察了;同样地,如果我们一定要问一位古代的清教徒人生的意义,他大概率会说为上帝勤勉地工作,响应上帝的召唤,最后升入天堂;如果问一位中国古代的书生读书的意义,他大概会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问一位明代妇女结婚的意义,她大概会回答,为了传宗接代、延续血脉。到今天,意义的问题大体上还是被给定的,人们固然会对“为什么高考、读大学、找工作、考公务员、结婚生子”等问题做出很有个性的回答,可是我们又如何保证这种“个性的回答”不是一种“被给定”的状态呢?就好像,我们如何确定精神生活比物质生活更高贵不是一种“被给定”的价值排序呢?
当人拥有了个体的自我意识后,意义被发明出来,但意义感依然是被填入的。
(在《醋栗》中)契诃夫描述了一种人对意义感的“填入”不自知甚至很享受的状态。某种程度上,现实生活里那些醉心于追求外在幸福标志的人,都是他的讽刺对象。从物质实体的利益追逐,到社会等级(官职、职称、名号的高低)的渴慕,人们孜孜不倦地追求与陶醉其中,因为它构成了人生的头等意义,成为了人去行动的根本理由。对于执着于超越性的俄罗斯作家来说,这是无法忍受的。所以,托尔斯泰会说卡列宁的追逐是“在生活中逃避生活”;而屠格列夫会说罗亭拒绝婚姻的匹配与幸福,是因为有更高的东西在等待着这些人。
可是,契诃夫对人的要求会不会太高了?这是我近些年思考的问题。在第二讲讨论日常/反日常时,也曾涉及过该问题,成为一个平庸之辈、过着平庸的生活就应该受到讽刺?当我们说追逐社会等级和物质利益是粗俗的时候,为什么说追求精神世界就显得很优越呢?就像大家在解读《幸福》时说伯莎有钱而空虚,没有精神追求,好像一个人有了精神世界就更高级一些。这些年,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会比较警惕以打压日常平庸带来的精神优越感,因为,它可能同样是被填入的意义感。
什么东西会让精神的意义感也可能是被填入的?文学与文化。卢梭发现了这一点,所以,他才写下了《论科学与艺术》。不能把这部作品简单地视为复古之作,因为卢梭在其中发现,现代社会中有很多控制性的意见在传播,文学就是其中之一,文学会“取悦”人,也就是欺骗人。但卢梭说的取悦类似于让人越来越遵守规则,掩盖自己的缺陷,精致而虚伪。我在想,可能文学和文化还有另一种取悦,就是它会打着高尚、圣洁、精神的名号取悦人,让读者读了以后,接受了那套价值观,还飘飘然地自满于其中,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自己活着的价值比楼下打牌的老太太高级得多,甚至可以化身为启蒙者。可是,无论接受哪种意义的填入,最后产生的效果不都是让自己感觉更好一些吗?甚至可以玩笑地说,意义感的目的就是让自我感觉良好。从这点上来说,倒印证了古希腊的赫拉克利特说的一句箴言:下降的路与上升的路是同一条路。
可能你愿意把上面两种意义分为外在的与内在的。比如,有钱有势、有房有娃的意义,就会偏外在一些;而你读书,不为了任何考试,仅仅是感觉读书是快乐的,这种意义就会偏内在一些。不过,读书的快乐、精神的追求,诸如此类的意义感真的不是也来自一种内化了的社会价值取向吗?我们能在多大程度上将社会涵义与个人感受剥离开呢?当然,也不能完全从效果来理解意义感,那就变成绝对的功利主义。哪怕幸福感的结果或者感受是一样的,但越是对外在的意义标准倚重,越会让个体的幸福处于脆弱的不确定之中。相反,越是对内在意义标准倚重(确实可以从文学艺术中获得),那么,个体的幸福就会越为稳定。
意义和意义感都是人为发明出来的,但人无法超越时代,也无法跳出人的局限。
这是人的局限所在,他只能对过往进行总结,却无法看清它对于未来的真正意义,甚至,对于当下的判断,也必然是扭曲和臆测的。因为,熟悉历史的人都会认同,人们总是容易夸大此时正在做的事情的意义。生活的真相可能更接近于:我们从头到尾都被裹在时代语境的洪流与迷雾里,绝大多数人从未真正跳出来过,始终被某种观念所左右,像《醋栗》里那样;有一些人隐隐觉得现在的生活意义有点问题,可对于真的要追求什么,却说不上来,像《幸福》里那样;而那些自以为跳出来的价值选择,又在多大程度上摆脱了被赋予的命运呢——只不过是另一种非主流的、小众价值的赋予,比如《书记员贝特尔比》;哪怕你在人生的终点,回首此世,又如何能保证你的终极意义的结论,不至于沦为一些语言的碎片?——“因为当我们摆脱了这一具腐朽的皮囊以后,在那死的睡眠里,究竟将要做些什么梦,那不能不使我们踌躇顾虑。”(《哈姆雷特》)
张秋子老师提出的问题对于我来说,刚好都特别容易回答,被左右就被左右呗,跳不出来就跳不出来呗,不能保证那就不能保证吧,反正等我嘎嘣一声狗带以后,肯定撒也不会去想了,而在此之前,我也肯定会总是感到满足:哎呀,这波不亏呀,不仅不亏,简直就是赚大发了啊。
如果非要说我想要追求的人生意义是什么的话,我想我没有追求任何意义,当然我也不知道应该追求哪些意义,那些有钱有势、有房有娃的意义好像没撒意思,读书的快乐、精神的追求也不是在刻意追求。现在读书纯粹是被书中内容吸引,许多时候都不会在读的过程中感受到直接的快乐,写博客也并不是为了制造精神小角落,只是想写、喜欢写。得到什么,就珍惜什么,失去什么,也不遗憾,并不关注拿起或者放下什么的结果。这样看起来,我好像是一个对人生没有什么长远规划的人类。不过,这可能是因为日常生活里很少去联想到意义这个词,仔细想想也还是有一种希望不要虚度人生的动力,希望能够充分感受到生活的乐趣,希望能够做到有能力爱自己也关爱他人,希望工作上能突破瓶颈,希望能够通过不断学习得到技术上的不断进步,希望退休以后能够去环游世界……
自我、不自知、自欺 🔗
于连的自欺在于,他按照别人的模型,预设了一个理想的自我,总觉得那才是自己真正应该是的样子。他也代表了绝大多数情况下,人们内心产生自欺的原因:内在匮乏,只能外求。外求所得,可以很大,大到成为一个种族主义者;也可以很小,小到说服自己是个唐璜般的风月高手。摆脱时代主流价值观或者社会风尚的意识形态,可能需要有壮士断腕的勇气。因为太痛苦,代价也太大,所以,人们乐于在自欺中享受着更为良好的感觉。导致这种内在匮乏有个外因:人们以往所信赖的那套观念坍塌了。中国儒教说的信奉圣贤也好、基督教说的信上帝也好,其实都是在人和自己所持有的流行观念之间插入一个空间、一段距离、一面镜子。这样,人就不至于死死贴紧自己当下所抱住的观念,毫无反思和校正自己行为的余地。但是,随着世俗化社会的到来,人内在的这种辅助自我体认的系统被取消了,所以,人就与他偶然得之的某些主流观念合二为一、所向披靡——也许你会发现,所有打着“主义”名号的人几乎都是慷慨激昂、一腔正义的。所以,此时的人,变成了自己的参照系,就好像弹钢琴的人没有了节拍器,想怎么弹就怎么弹。
内在匮乏,但也并不是一无所有,人还有本能。只不过,由于本能带来的阻碍,自我的认识就算不走向自欺,也会走向不自知。本能里最大的阻碍就是情感主义,也就是在面对一件事时,第一时间涌起的情感反馈。这样的情感反馈很重要,也很珍贵,但仅止于此,就会成为障碍。它阻碍了进一步的理性与冷静的分析,缺乏这一层,人就是不自知的。
人们常常觉得理性代表束缚,感性代表自由。在《终结的感觉》中,却能清晰地看到假自由之名,本能与感情是如何做出了作茧自缚的行为。所以,大概可以倒过来说,理性才是自由,感性往往导向奴役。
书里提到“在《道德形而上学原理》中,康德区分了自然王国与目的王国,前者受到人的本能驱动,而后者则遵循着一种与物理界的定律一样超经验的法则”。大意就是说如果人随意地由着性子做事,是处于一种被本能和动物性的欲望所奴役的状态,这样的话只能在自然感官的王国中沉沦。反之,成功地对抗了人身体里的动物本能才能实现自由。这一点和之前想到的自我、本我之分很像,当然啦,我后来有上网搜到弗洛伊德早就提出了本我、自我、超我这三个概念,这里就不再赘述。东方哲学里也有关于“我”的观点,比如庄子的“至人无己”、“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更强调“我”与“彼”、与自然万物的关系。
这些哲学观念拿来思考一下是阔以滴,但是也很快就能发现,普通人根本就达不到那么高的要求。对于本我或者说本能产生的各种欲望,诚实面对更合适。人类身体里的欲望和情绪一样,它的产生并不是毫无来由的,也不必视作洪水猛兽。就算到了欲望或情绪的浪潮一浪又一浪拍打过来的时候,疏导也比围堵更好。
《万千微尘纷坠心田》 🔗
小说的物理学 🔗
读了这本书以后,以后再读小说才开始慢下来。
关于轻重与软硬。
讲纪德《伪币制造者》时有一个细节。龚德朗跪在死去的父亲床前,“他把死人离他较远的那只手臂抓住。手臂已经很僵硬,龚德朗要把它勉强弯曲过来,结果使整个尸体移动了”。这里对尸体的呈现,表面上是在写僵硬,实际上是在写轻——生命被蚀空了,所以异常轻盈。与之相反的是醉酒的人,仅仅是喝醉了,但还活着,搬动的时候会特别重。小说保持着对生命或者灵魂重量的询问,所以才能如此巧妙地暗示出肉体之死背后更多的东西。
关于大小之间。
《达洛维夫人》中卢克丽西亚描述自己的孤独感:“我孑然一身,多么孤寂……一切界限都不复存在,整个国土恢复到洪荒时期的形态,宛如罗马人登陆时见到的那样,宇宙一片混沌,山川无名,河水自流,不知流向何方,这就是她内心的黑暗。忽然,仿佛从何处飘来一块礁石,她站在上面。”这里有一个大与小的空间尺度的对冲:混沌洪荒与礁石。而且伍尔夫有意识地将这种大小尺度的张力又赋予了一个时间尺度:“罗马人登陆的时候”,这时候,时间也被凝缩到空间的尺幅之中,产生了一种双重的美学效果。好的空间比喻一定具有精神性效果,说物,最终指向的是人的精神状态。
关于光线与阴影。
阴影大概是从启蒙运动与大革命之后入侵到文本之中,哥特小说里,地牢、古井、幽深的城堡批量出现,背后是光线的消退。由是,小说的逻辑不再那么轻易地与读者达成和解,它开始有了一种人工的“设计感”。这有些像西方绘画也曾上演的故事,本来光线是均质地、恒常地照耀在整幅画作上,但渐渐的,有些人,比如伦勃朗,开始把自己埋入模糊的黑暗中;有些人则把一张可供逻辑“读取”的正面,悄悄地扭向一边,只在画面上留下四分之三的面孔,消失的那部分,反而更为个体性地向我们的理解与困惑发出了邀请,比如文艺复兴时期弗拉芒绘画中的那些肖像画。
关于温度与湿度。
讲《达洛维夫人》时注意到一个细节,克拉丽莎进入花店,看到卖花的皮姆小姐“天生一张纽扣形的脸,双手老是通红,好像曾经捧着鲜花浸在冷水里似的”。伍尔夫非常善于使用水的意象,并且总是赋予水一种冰冷流动的质感,在后文,也再次出现“淹没在水下的百合花”这种意向,这种冰冷感带来一种略带神经质的脆弱的女性的感觉,似乎冰冷湿润与女性的脆弱暗中达成默契。
也许是我太愚笨了,对于五感能够描绘的想象太有限,缺乏天赋的人想要努力也不知道方向在哪。以前写小说总是在写情绪,写的时候脑子里有画面,心里也有什么热烈的东西在涌动。也许是去年或者前年的时候,刚刚找回写小说的热情,想象着、期待着可以每个月都写一点点,可今年已过去一半,始终无法开始写一个新的篇章。这些时间里发生了一些变化,我想起来了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些事情,等到再一次从情绪漩涡里爬出来以后,心里对家人生出了隔阂,我终于彻彻底底做到了妈妈从小就强行灌输到我脑子里的“独立自主、自力更生”,再也不想也不敢从心底里依靠任何生物,我变心了,恐怕从此以后也无法重新融入到原本的家庭中去,只余下旁观。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对家人的情感不会一瞬间就消失,我会慢慢斩断,直至只剩下少许不至于断绝。但是现在听到描绘亲情的音乐还是会难过,比如毛不易的《一荤一素》,有时候看到电影里展现亲情的片段,也还是会被触动。明明这么大量极强烈的心绪波动理应成为绝佳的素材,可是因为太痛了,偏偏又无法下手取材。唉,如果说能够写出来的都是能够做到深入进去探索又不被影响的部分,也许将痛苦多咀嚼几次就能做到,但是……时机未到。我总是想到在三水博客里看到的文字,好像是说人活着不需要特殊的意义,也不需要把情感寄托在任何人身上,不知道是不是越封闭自己,人的内心就会变得越强大,或者说到底是拥有爱的人更强大还是隔绝爱的人更强大呢?尽管现在是如此这般地想,但我还是如往常一样乐观积极地往好的方面去想吧,也许再过一些年我的想法就会自然改变吧。
尽管文字里可以承载的东西非常非常多,但文字与音乐、电影或其他艺术一样,最初被发明出来的时候也许仅仅只是为了放进去人心里的记忆、经历、情感、情绪,而后才被赋予了更多功能。天才和大师们从技术上挖掘出了很多深刻的东西,可叹本凡人现在一概看不懂呀,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对我来说没撒区别,也许作者在作品里暗藏了一百份内容,但本菜鸟现在都只能品出百分之二三的东西。不过,这点自知之明倒是丝毫不妨碍我继续读书、听音乐、看电影。要是也往乐观积极的方面去想的话,希望以后能品出更多吧。
小说与意识 🔗
文学对内心意识的挖掘,大概可以归纳为三个层面:描写你愿意承认的意识,描写你不愿意承认但自知的意识,描写你自己都没察觉的意识。
这些心里话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因为一旦说出,人就需要承担相应的道德责难。哪怕我们心头偶然涌起,也会用从外界习得的道德准则与伦理亲情将其自动压抑,甚至自责于“我怎么能这么想”!
可是,如果我们并没有自己设想的那么善良和坚定呢?如果我们比自己所能想到的还要邪荡与不负责任呢?在问题发生之前的所有道德预设,都是经不起检验的,而在问题发生的时刻,人们的自白同样不可相信,因为它们往往已经经历过一层内心超我的检查了。直到现在,没有文学的帮助,我们仍然无法勇敢地说出最真切的内心意识,因为,一旦把“万千微尘纷坠心田”的状态外化,我们就是在将一头巨鲸赶入狭窄的港口,这些港口由“责任”“义务”“必然”“法律”“道德”命名。所以,我们学会了“自欺”,自欺从未诞生过“阴暗”的思想,自欺所有情感都敢于放置在阳光下烤炙。萨特之所以说“自欺是自由的阴影”,也正因为如此,一旦有自由选择说出自己和呈现自己,我们往往乐于放弃承认自由选择之我,而趋于呈现自欺之我。
心理学、社会学甚或经济学都可以对人的行为、意识做出解读,但他们的解读往往是基于结果的,也往往采取一种严谨的、不动声色的科学态度进行“后视之明”的阐释。对于作家来说,他们的推测却往往开始于行动之前,亦即,文学对人的存在的描绘,始于原因而非结果。作家们手持极为精密的刀具,一层层翻开我们五脏六腑的暗箱,抖落一地藏纳的念头。他们替我们面对内心的私语,甚至帮助我们发现私语的夹层。这个过程不靠任何创作观念,只凭借无限逼近“人何以为人”的勇气,有时候,这种勇气是令人绝望的。
对个体化意识发掘的推崇,恰恰不是要役使人走上孤绝于人世的体验,相反,越是那细如毫发的感受,越具有某种潜入每个人生存境遇的普遍可能性。这种普遍的欲望更接近于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的宏图,而非康德那与星空同辉、常人难以企及的普遍道德律令。
人,何以为人?
人,以何为人?
哈姆雷特的踌躇 🔗
哈姆雷特终于摆脱了行动的诱惑,可是,他又陷入了反面“无限认知”的诱惑。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是默默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还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在奋斗中扫清那一切,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死了,睡去了,什么都完了;要是在这一种睡眠之中,我们心头的创痛,以及其他无数血肉之躯所不能避免的打击,都可以从此消失,那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结局。死了,睡去了;睡了也许还会做梦。在那死的睡眠里,究竟将要做什么梦,那不能不使我们踌躇顾虑。
对于莎翁来说,他意识到,人们的行动里其实有太多“自动”的成分,而导致自动行为的,恰恰是“我思”的匮乏。在日常生活里,教师会自动地说你不好好学习以后没饭吃、学生会自动地在作文里镶嵌爱因斯坦或者苏轼、科员会自动地对上级露出乖巧的微笑、青年学者会自动膜拜学阀们的主张、人们会自动为不认识的人投票、看到网上报道的新闻会自动地义愤填膺……在社会学看来,自动难以避免,它是遵循社会制度化的必然结果。人类秩序在经验层面上之所以能持久地发挥着稳定性,也正因为几乎每个人都在遵循已有的秩序,这么做的好处是节约了决定的成本,不必承受做每一件事都要依靠自己的判断或定义带来的风险;这也有利于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制度化之下,我能预测对方会做什么,我也会用对方能够预测的方式进行回应,社会稳定性由此而来。
但是,自动化或制度化的成功不是百分之百的。它与做着的人没有关系,与说着它的人也没有关系,仿佛我与我的行动言谈之间隔着一层膜,它是被一个更为宏大的体系(传统、文化、制度)投放到言行的逻辑中的。哈姆雷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忽然踌躇了。批评家詹姆斯·伍德通过哈姆雷特的喃喃自语,发现他突然开始扪心自问,也就是说他突然开始有了“自我意识”:我意识到了我在做什么。这背后必然有一种抽身出来的动作,将自己狠心地从事件的激情中拔出来,自我观照。复仇的意义而不是复仇本身,变成了追问的对象。也是在这时候,哈姆雷特终于能够和自己待在一起了——以前他是自动和“你应该复仇”这种社会伦理待在一起的,而复仇伦理又指向行动带来的意义感,比如:因此成为一个孝顺的儿子、因此成为一个有良心的王子、因此成为一个有责任感的社会人。此时,在他的道德论证中,“我说”“我想”和“我做”(其实是我不做),终于代替了“社会替我说”“社会替我想”和“社会替我做”。
难道只要“我思”就真得能够摆脱掉“社会替我思”和“别人替我思”嘛?不管是我们的日常生活里,还是读的书、看的电影,每时每刻都是在接收信息,我向古人、今人都借了很多思想,有些已为我所用,那么“我思”的时候是不是也仍然只是把借来的思想归纳总结,或者结合自己的体验进一步升级呢?再或者说,将思考的个人的问题,放大到全人类或者全宇宙的场景中,就能立刻由“社会替我思”转变成“我思”嘛?人们相信行动会带来意义感,那么相信拥有自我的思考不也是相信“我思”会带来意义感嘛?
“我思”其实是很奇妙的,就算自认为“我正在思考”,也不能保证我正在思考的东西是不是借来的,或者只是把看过的东西拼凑缝补起来。人类社会要稳定发展下去,于是一代代前人将他们的经历、思想、错误书写传承下来,供后人借鉴和反思,人们不断地丰富完善已有的社会制度、文化传承,试图让当代的人都能自动从中找到生活的秩序、人生的方向。但恰恰是当今时代,太多太多的东西被快速发展的科技所颠覆,人类空前地感到迷茫,世人的内心处处都是迷途。
我的本我非常非常脆弱,在人生之路上前行的时候曾经有过、也一直有着许多迷茫时刻,我曾借了很多思想来为我所用,但也确实无法做到只让别人替我想。此时此刻,我的脑子里仍然有许多问题还没有得到答案,还需要继续找寻,而且无法停止找寻。
关于死亡的思考 🔗
最近几个月,我的心湖总是在打雷、闪电、刮风、下雨,心境里的起起伏伏总是有源头的,若按时间顺序梳理的话可以概括为对家人的失望、对被误解的悲伤、对变成顾虑怪的抗拒、对摆脱孤独的渴望、对脆弱本我的恐惧。除此以外,拥堵的脑子里还存储了一些接收的外来信息,但也一样还来不及处理。比如端午假期看完了《三体》电视剧,对叶文洁这个人物特别着迷,也对在三体文明面前渺小如虫子般的人类感到无所适从。还有看完了《教父》三部曲、《宇宙探索编辑部》、《闻香识女人》、《美丽人生》等电影后,对电影里传达的各种不同的人生观感到震撼同时不明白、不理解、不懂得。以及刚看完了 B 站的一部小成本网剧《古相思曲》,觉得里面逆向时空穿越的剧情很精彩,但一样对如此唯美隽永的爱情感到不可置信。再来就是刚读完的书、刚看完的文章、刚经历的事,统统都在我的心湖里掀起波浪。一波又一波翻涌而来的巨浪,声势滔天,溺水之人便突然觉得一切都无比沉重。且看那低落的心境还能下落到哪里去,却原来是可以一直一直下坠,直到坠落到一道门上面。
门后面是什么,不必多言。我骤然惊觉,原来人能够这么容易就见到这道门,甚至触碰这道门。我还不想打开它,但确乎有必要思考它。就这么阴差阳错地用思考死亡的方式,来清空拥堵的大脑。毕竟,人一旦身死,便立即魂灭,一切都会消散而不存在,自然什么都能清空了。
起初,一想到死亡,我联想到的是一种久违的轻松自在,但是一想到靠近死亡的衰老,却只感到漫过来无边无际的恐惧。将死亡等同于轻松,一方面是因为日常生活中很少有机会面临具有死亡威胁的时刻,好比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无法想象到战争年代的残酷能有多具体,才能以轻松的心态谈论战争,另一方面是因为本我仍然十分脆弱,有些事遇到了的第一反应还总是感到害怕和想要躲避,尽管这么多年锤炼出来的强大自我总是在持续不断地鼓励自己,练就出来的第二反应也已经可以熟练地做到去面对一切现实,但是弱小的自己和强大的自己至今仍未能分出胜负结局,也始终没能找到一种可以安心地活着的状态。所以,死亡是一种解脱,而想要继续活着只是不愿意放弃罢了。不知道等到真正死去的那一天,是终于认可了自己的强大,还是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弱小,还是只是感慨一句“原来这就是人生”呢?万分期待……而恐惧衰老恐怕也是仍然还算年轻的人类都会面临的问题。此一时,我将死亡与轻松关联,就是为了在一切正式开始的时候,能够像思考其他事物一样,期待能发现其中蕴藏的“有趣”又丰富的内容。尚且不知,到了彼一时,一切都会发生惊人的逆转。
接着,我以为关于死亡的思考很简单,已经就此告一段落。开始反思关于善恶、意义、幸福、自我的思考,对于这些我好像始终都停留在很表面的一层,一方面是因为我的能力还不够,还处于“若由量变达成质变”的积累量的阶段,另一方面是我在思考这些哲学方面的东西时总有一层极强的心理障碍,我怕如果我真想明白了可能就得到了直面死亡的勇气。之所以会有这样一种担忧存在,从现在的我的角度去看,可能是因为本心里太过追求至真至纯之物,可世界本就是藏污纳垢的,若缺少了这样一份对世界、对外物、对自我的包容心,很容易走到过刚易折的结果中去。虽然这样想好像很悲观,但至少在这份悲观的力量作用下,仍可算是能够游刃有余地与自己的脆弱和平共处。很有一些时候,我会感到自己很平庸、粗陋,但又觉得出现这样的想法很正常,毕竟我还处于“积累量”的阶段,也许未来会有“达成质变”的那一天。也有一些时候,我会怪自己怎么如此脆弱,但也觉得这就是我,又菜又弱,还算自知。
后来,在不知不觉中,我似乎对死亡产生了一种盼望。我开始想象要是能得一种怪病就好了,寿命只剩下二十年或者十年,到了那一天,像往常一样进入睡梦中没有痛苦地死去,真是一种最完美的死法,这样想来真是太美好、太便宜自己了。但如果终点就只是明天、或者今天、或者就是现在呢?那也很好,我最好的朋友、家人都拥有他们自己的生活,我已经竭尽全力给予了他们很多的爱、关心和理解,一切都可以立刻放下而没有遗憾。尽管如此,我也不想去触碰那道门,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能。
回看这段挣扎的过程,梳理出来的文字似乎展示了一种我主动去思考死亡的逻辑,但实际上是我早已被低落情绪扯入对死亡的思考且不断陷落而不自知。脱离了生活的思考,只在灵魂的世界里游荡,是极其危险的。我试着与自己对话,就是那个说她代表世界、想去环游世界的凡人。
世界凡:吃遍天下美食,是不是不足以成为你想要活着的欲望或动力?
我:是的。一想到美食,我会联想到酸甜苦辣咸等多种滋味,似乎每一种品尝过的滋味即使不能再品尝第二次也无所谓。
世界凡:那么,我换一种问法。还会想要吃到甜甜的豆腐脑吗?又嫩又滑的那种哦。还想吃到各种粉条韭菜味的包子、鸡冠饺子吗?还想不想吃一碗炒青皮豆,一碗放一勺红油的热干面下汤面,还有各种清蒸、红烧、椒盐、酥麻口味的鸡鸭鱼牛羊肉,还有传闻中的佛跳墙,ALL BLUE ,肥宅快乐水、绿豆冰棒,西瓜、香瓜各种瓜,桃子、李子各种子,苹果、火龙果各种果……
我:嗷,心动了。我忽然想起来,其实我喜欢的口味应该算是清淡的,这还是因为吃了几顿重口味的菜发现的。原来我的口味已经改变了都不知道,有了可以参照的对比才知晓。仅仅只是美食二字,听起来是那么地寡淡无味,可是换做品尝过的美味,还有那些只在视频里见过想吃却还没吃过的食物,似乎就在一瞬间我的舌头就先活过来了。
世界凡:最好的朋友、最亲的家人,或者说组建一个新生家庭,是不是也不足以成为你想要活着的欲望或动力?
我:是的。朋友、家人和我都是各自独立的个体,生命旅程都只有一小部分重合,就算我现在从世界上消失,他们的人生里还是会被许多美好的意义填满,失去这一小部分并不要紧。至于说组建一个家庭,我只感到排山倒海的压力,一点也不相信脆弱的自己能够担负起那么重的责任,一定会百分百辜负别人的期待。
世界凡:那么,我也换一种问法。即便你与朋友家人互相之间是独立的,完全不需要互相依赖,更加不需要互相寄托情感,那么当你感受到他们的爱时,是否会感到内心充盈而满足,当你和他们在一起共度琐碎的日常时,是否会感到幸福和快乐。即便你想要成为更强大更独立的自己,就真得必须斩断一切爱的链接嘛!如果组建的新生家庭成员之间可以轻松自在地相处、甘苦与共,很少会互相压榨、索取,更多会互相支持、理解,也很少会互相贬损、埋怨,也更多会互相尊重、鼓励,是不是也不会那么恐惧呢?
我:可是我的本心还是太脆弱了。我好像生来就有罪,我的言语、行为伤害过别人,也许有些早已经对别人造成了无可挽回的伤害只是我还不知道。而且,其实我的脑子里出现过很多很多的恶念,真得很多很多,以后也许还会出现更多。那些恶念来源于我的欲望,身体上的、心理上的、精神上的欲望,在许多至暗时刻,它们结成大片大片厚厚的黑云遮蔽掉一切可以透进阳光的口子,或者变成龙卷风,或者变成海啸,在我的心湖肆虐。
世界凡:不用说你活了这么多年一定也被别人的言语和行为伤害过,更不用说除了黑暗时刻,你的心湖里还有更多的光明时刻、平静时刻、微澜时刻。
我:那么我应该要为了什么而活着呢?为了光明?为了意义?为了幸福?为了快乐?为了自我?这一切都是那么地不重要。我不知道应该如何活着……
世界凡:这些问题的答案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要先让自己的身体保持健康,让自己的大脑能够独立思考,保护好自己的真心,这样才能拥有从未来过的未来,在有生之年达成愿望。
我:可是未来那样遥远,我只拥有现在,连过去的记忆也大多记不清楚。而且我所拥有的每一刻现在,都无法阻挡地变成过去,从未敢奢望的未来也会一刻不停地到来,也变成过去,我的一切都会变成过去,都会失去,我什么都不曾拥有。既然什么都无法拥有,得到的也会立刻失去,那么何必去求拥有,弗如从未。
世界凡:好啦。请把你的思绪收回来,不要再东飘西荡啦。在这种忽明忽暗的时刻,只有那些具体的人和事物才能填满内心,你的能力还不足以穿透那些抽象的思考,只会被迷雾遮蔽视野。
我:是只有如此脆弱的我才会这样吗?找不到人生的答案,迷茫地活着……
世界凡:不是的,大家都跟你一样,都很脆弱。有些人迷恋强大的自己,于是变得更强大,有些人恐惧弱小的自己,于是变得更弱小。也许此时此刻,思考着死亡这个宏大命题的你,所面临并不是自己的至暗时刻。真正的至暗,可能还在更远的未来里。不论走到哪一步时选择停下,你一定都尽了全力,但无论如何请你先坚持走下去吧。
我:可是,那些对家人的失望、对被误解的悲伤、对变成顾虑怪的抗拒、对摆脱孤独的渴望、对脆弱本我的恐惧仍然存在着,依然把我的心湖堵得水泄不通。而且,其实我好怕思考死亡,也好怕见到那扇门。门后的虚无总是在引诱我去开门,它真得好讨厌啊。为什么在我还没有能力去面对的时候,那些问题就来临了?为什么人生要经受这么多的考验?
世界凡:为什么你要问这么多问题,我简直分分钟想向你发出一万吨嘲讽……但是念在你钻牛角尖钻得很辛苦的份上,就不跟你计较了。如果你害怕思考死亡的话,你就可以不去思考死亡啊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的人生要经历那么多考验,但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真得是在不断地加大考验我的难度。如果非要给出一个答案的话,也许是因为你能通过这些考验,所以才能面对这些考验,尽管最初的时候你会感到无能为力、无可奈何,但是考验呐,不就是考着验着自然就过了的事嘛。
我:那你可不可以把你积极乐观的心态,还有理智的头脑都借给我,我怕下一次再面对更困难的考验会扛不过去。
世界凡:借个屁啊借,我不就是你嘛。任何你扛不过去的事,我也会扛不过去啊。再说,抗不过去可以先不扛上身啊,又不赶时间非得这这那那,放一放也可以啊喂。
我:哦。懂了。
世界凡:那么,还要不要认真且努力地活着,为了更多的具体而活着?
我:嗷,俺愿意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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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阅读的习惯也不是很牢固,很多时候回到家里还是总想做更轻松的事情,比如洗完澡躺在床上刷手机,漫无目的地打发时间。而且现在读一些书对我来说还是需要费心力去啃的,比如上野千鹤子女士写的《父权制与资本主义》就真得啃不动放弃了,而费孝通先生的《乡土中国 生育制度 乡土重建》还在啃,还没啃完,真得是费脑子,但还在坚持啃,这中间已经插了好几次队看别的了,俺要立个旗帜,哪天啃完了一定再鼓捣一份读书笔记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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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少懒一回也是因为最近写完 ggplot2 的学习笔记后,写新的数据分析类文章没撒好的思路,有点卡顿。七八月天气炎热也很少出门,生活里也没撒可以记录的趣事,再不写点读书笔记的话,这个月就要停耕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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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